寻觅上好歌

　　彭见明

　　爱歌是人的天性，我清楚地记得四十年前我那些文盲的乡亲无不是唱山歌的好手，小孩子哭了，只要有人一开口唱歌，立马可止。

　　我和天下人一样也是爱歌的，美妙歌声给心灵带来的妙处无法言表，每个时代的好歌我都能哼唱几句，上好的歌竟能无师自通将其唱完并且唱得不错，当然歌星的名字也是能说出一些来的，但我仅能数出那些能唱出我认为是“上好歌”的歌手，这样的歌手是不多的。

　　湖南电视台有个栏目叫《晚间新闻》，不叫“播”新闻，叫“讲”新闻，讲的也不是地道的新闻，“新闻”里充满着幽默和趣味还有故事性和悬念。我是不大看电视的，一次无意中在这个新闻栏目里听到了一曲上好的歌。

　　那是发生在2001年的事情。该栏目的记者去四川的康定藏区采访，在餐馆里吃饭时发现一个卖唱的流浪歌手的藏歌唱得好，便用摄像机上的录音设备随便录了下来，回来播这一组节目时便配上这个歌手的歌。我是到过西藏的，我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奔波了一个多月，我爱听藏歌，其时我排斥一切歌曲听了一个多月的藏歌，我从此更加坚定地认为中国最好的民歌在这里。而这个康定藏区的歌手几乎综合了藏歌的精华———我不是音乐评论家，我无法表述这个流浪歌手给我带来的美好感受（事实上一个人的感受并不需要别人来启示），我觉得我好多年没有听到这样上好的歌了。这一组采访康定的节目播了好几个晚上，我就按时限刻守着听这个无名歌手的歌，这歌无词无名无好的伴奏，仅歌手并不高明的吉他给个调，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她成为上好的歌。那是怎样的声音？怎样近乎魔鬼般的音乐理解？我无法猜测。

　　我曾怀疑我对这个歌手的欣赏是否过于偏执？尽管我时常怀念那无名歌者魔鬼般的歌喉，但我想他是很难进入所谓的主流艺术层面的，那么就让遗憾留下去吧，美好总是与遗憾为伴的。

　　一晃三年过去了，最近突然听说《晚间新闻》再次找到这位歌手，要做他的唱片。据说三年来他们收到八千多个电话和信息，打探这位歌手的消息，索购他的唱片，其中有不少是中学生和时尚文化的追崇者。这就对了。我的听力没有错，和所有爱美的人一般正常，真正的好歌是不会埋没的，就是盲目追星的人，追多了追久了迟早也会辨出真伪好歹来。

　　据说这位像野马一样在遥远的藏区流浪的歌手一进录音棚丢下他的吉他便无措手足，他满肚子的民歌和高原一样辽阔苍凉的歌喉在这现代化的设备和要求中一筹莫展。我想他的唱片早晚会磨出来。但我想不通现代化的录音棚怎么就不能出笼原汁原味的好菜。假如将本就具有独异品质的东西打磨成市面上的大路货，爱这一腔歌喉的人们便要寒心了。我们这个泱泱大国其实是不缺艺术人才的，使我们很难听到上好歌的原因之一，恐怕与诸如此类的制作和某些界定歌手的规矩有关系。

　　这个能将藏歌唱得感天动地，让多少能够随心所欲出入录音棚或某某音乐学院的歌者无地自容的流浪歌手叫做张勇。仔细打听了，他竟不是藏族人！他17岁去边陲当兵，复员后便呆在那里没回故乡了，是世界上最高处的民歌吸引了他，留住了他。他以十多年的漂泊和感知融进了藏族文化之中，无数无名和有名的古老的和现代的藏曲自然而然地渗透进他的血液里，张勇将自己唱成了藏族歌手全在情理之中，张勇的歌声能够给很是有些挑剔的我等佩服、赞美，也尽在情理之中。

　　我如此推崇的一位歌手也许仍难被时尚认可。我写这篇小文章仅仅是要感谢张勇让我听到了来自西藏的真正上好的歌，同时让我领悟到了真正做艺术应该怎样、真正的艺术又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