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世龙论中国古代科学（四上）

　　科学在中国的困惑（四上）

　　陶世龙

　　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鲁迅，随感录三十三,1918

　　假作真时真亦假，科学在今日中国最大的悲哀

　　20世纪是科学高速发展的世纪，尽管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现过“科学是致祸之源”“科学无用了”，“西洋人现在也倾向东方文化了”等杂音，但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争取科学与民主的洪流，也无法阻挡。特别是科学，中国各派政治力量至少是在口头上无有不提倡的。在这种形势下，正面阻挡科学在中国的传播不行了，鲁迅指出的那些对科学的捣乱，就成为主要的形式；历久不衰，于今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鲁迅当年写的文章给我们留下了不少这种捣乱的记录。

　　一位神童做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糟粕，乱作一团，又密密的插入鬼话。他说能看见天上地下的情形，他看见的“地球星”，虽与我们所晓得的无甚出入，一到别的星系，可是五花八门了。因为他有天眼通所以本领在科学家之上。（随感录三十三，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十月十五日《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署名唐俟。文中记有“嗣汉六十二代天师正一真人张元旭”为《三千大千世界图说》做了序。序中说“西人以数百年科学之心力，仅酿成此次之大战争。……科学云乎哉？多见其为残贼人道矣！”）读到这里，发现今天的大师原来也不过拾其唾馀！还有：

　　上海盛德坛扶乩*，由“孟圣”主坛；在北京便有城隍白知降坛，说他是“邪鬼”。盛德坛后来却又有什么真人下降，谕别人不得擅自扶乩。（随感录五十三，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三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三号，署名唐俟.鲁迅全集的注释：*盛德坛扶乩　一九一七年十月十二日，俞复、陆费逵等在上海设盛德坛扶乩。据《灵学丛志》第一卷第一期载，那天“圣贤仙佛同降”，“推定孟圣主坛”。又该刊第一卷第十期载有盛德坛一九一八年九月十九日扶乩的情况，伪称梓潼、关圣、孚佑三帝君“会议一切”，谓各地乩坛“大加增多”，“甚为可怪”，特谕示“各地不得争效遗误”云云。)

　　鲁迅感慨地说：“其实中国自所谓维新以来，何尝真有科学。现在儒道诸公，却径把历史上一味捣鬼不治人事的恶果，都移到科学身上，也不问什么叫道德，怎样是科学，只是信口开河，造谣生事；使国人格外惑乱，社会上罩满了妖气。以上所引的话，不过随手拈出的几点黑影；此外自大埠以至僻地，还不知有多少奇谈。但即此几条，已足可推测我们周围的空气，以及将来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

　　谁想到，中国的巫风未曾稍歇，只不过换了形式，不再攻击科学，象“嗣汉六十二代天师正一真人张元旭”为《三千大千世界图说》做的序中所说的“西人以数百年科学之心力，仅酿成此次之大战争。……科学云乎哉？多见其为残贼人道矣！”那种态度，而是把自己宣布为科学，而且是国粹、是民族文化、是比现今的科学高明得多的东方科学。我不得不又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鲁迅当年所揭露的社会黑影，今日犹未消除，某些新的儒道诸公其捣乱科学的能耐，实当年的张天师亦所不及，诸如狐精为崇，白日见鬼，看相算命，坟山风水等等均被赋予“科学”新义；无可查证的“外星人”，更堂而皇之成了新的上帝，如《周易》可以说成是外星人所授，故为今日最先进之科学所不及。而运气可以带来降雨扑灭森林大火，食蚂蚁可以返老还童，“鸡冠蛇”出现在神农架，“野人”留有后代在广西，都成了“科学新闻”。（《中国文化必须注入科学》，《科普研究》1989年第3期，中国科普研究所编印）这是鲁迅发表随感录三十三之后正好七十年了。

　　《中国文化必须注入科学》是1988年11月23日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个研究文化学的课题组召开的讨论会上的发言。这个课题组据说是破天荒地容纳了自然科学界的人参加。应当感谢中国科普研究所把这个发言印了出来，算是留下一份历史的见证。我当时举的这些例子，都是掌握有发表这些怪事的书刊报纸才敢讲的，因为怕他们说自己没这些事，兴师问罪；现在看来把“食蚂蚁”摆在这里一起说，有点言重了，但这类事关系人们的健康，类似的不科学的报道屡见不鲜，现在还有什么“炒作”，更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也应该提出来，不过性质与那种制造迷信的东西是有区别的。

　　当时不仅一般书刊报纸和文艺，还有据说是在普及科学的出版物也在刊载这些东西。看到这怪现象，骨鲠在喉，不得不吐。遗憾的是，这个研究文化学的课题组到1989年不知怎地无疾而终，后来我多年在外，情况知道得少了，但从网络上和回国时的短暂接触，也感受到这巫风并未稍减，刮得更厉害了。

　　回忆1980年10月18日，我在贵阳紫林庵百货公司大门两侧，亲眼见到同时有七个算命先生在那里招徕顾客。在小摊上，有卖《麻衣相法》的，还有《五官与命运》这类东西。但那时的算命先生还显得很潦倒和寒酸，有的就蹲在街边，将写有介绍他的神术的纸铺在地上，压上块石头，就算开张了。而现在我看到“算命不叫算命了，白云观附近有几家“算命公司”。他们不是站在街头拉人算命的盲流，而是名正言顺的起名公司、周易研究中心、易学应用中心和文化信息咨询公司。”（2000年3月27日《北京日报》，作者：刘玮）

　　而且还有大概是真拿着教授聘书的人在这样介绍中国的风水术，“中国的古代学科与西方是不一样的，它是不分科的。象天文、数学、建筑这些学科，在古代都是归在“风水”中的，如村落，民居，城市的选址和风水紧密相关。风水为什么几千年能够保留下来，是有它的道理的。风水中的“气”和“水”，都是经过长期实践和思考后总结出来的，是在大量的经验基础上，以统计概率的形式表达的。有些学者片面地理解中国文化，认为风水不能和西方的思想体系接轨就是迷信的。对风水不加研究就加以否定，这本身就是一种迷信。”（据1999年6月16日中华读书报，吴虹，“风水术，是科学，还是...”引述天津大学建筑系教授王其亨的话)不仅谈风水，还泛论了科学，好家伙！这风水真是中国伟大的国粹，早已把许多近代科学概括进去了。看来李约瑟对中国古代的科学成就也认识得太不够，他竟然把风水列入伪科学一类。而香港的风水师也实在太不争气，竟然还在那里说“风水学用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唯心哲学”（《堪舆管见》1991,香港创建出版公司出版,页三十一）这类风水书在港台书店里一般列在“命理”一类，与看相算命及鬼神之书摆在一起。其实在中国古代，许多有识之士，包括头脑清楚的君主都不信风水，斥之为妖妄，难怪今天有人要为风水“平反”（《中华建筑之魂》转引自1999年6月16日中华读书报，吴虹，“风水术，是科学，还是...”）。

　　不过王教授的提倡大概是很有效的，听说风水书多了起来，个别大学还开了风水课，这课是怎样讲的，我没听过，不敢妄评，但书倒是看过几本，我觉得这风水究竟是什么，有的写书的人自己可能也不清楚；那些留下来的风水书一般是文言文写的，有的教授先生大概未能看懂，象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自称为“富有学术性、实用性、知识性和通俗性的有益读物”的《风水与民宅》中，跑出来个吴越王钱尚，开头怎么也不明白，这五代十国的吴越，什么时候有个钱尚在当国王，后来才发现，是教授先生断句断错了，原文为吴越王钱尚父缪（应为金旁），他不晓得这尚父是钱缪（应为金旁）的荣誉头衔，在尚字后面断开了，这钱尚就成了一个人名；在书中出现不是一次（见《风水与民宅》页103-104），决不是手民之误。看到这里就看不下去了，我这是有点攻其一点不及其馀吧，但也大致翻过，文中其他引用古籍的地方还有不少错误，不会冤枉他们两位作者还有编辑。

　　王教授终究还是高人一等，早已有个但书：“有一些人冒充教授、学者出版关于风水建筑的书，那是欺骗人的，大家不要上当。”王教授当然不在冒充之列，但像王教授说“风水中的“气”和“水”都是经过长期实践和思考后总结出来的，是在大量的经验基础上，以统计概率的形式表达的。”那么，风水中那些煞气、邪气、天子气...等等有没有这会事?又是怎样总结出来的？

　　对建筑我是外行，不敢多说，但正好中华读书报同时登了对陈志华先生的访谈，陈先生是建筑方面的专家，又看得懂那些风水书，连中国现存最早的的风水书（宋版）都设法买到一本台湾的影印本（顺便说一下，风水先生自有一套行话，他们的书是不好懂的），他说了这样些话：

　　风水是建立在易学基础上。我知道《易经》里有很多智慧的东西，但两千年前的一本书，管得了两千年后的建筑规划吗？两千年前的书把什么都说明白了，连电子计算机、量子力学都说到了，这可能吗？

　　我们现在在农村经常看到这种事情，两家人为了争风水打了起来，一打就是好几代，这就是愚昧，是民族的悲哀啊！问题是，现在易学已经被歪曲得太厉害了，什么算卦、看相都叫易学，这分明是迷信。它妨碍了真正的科学，混淆了研究的方向，另外还使一些骗子大发其财。

　　比如“坐北朝南”，连蚂蚁、老鼠都知道坐北朝南，还用得着请教风水师吗？四合院里水不能直着流出去，要拐两个弯，这是风水上的讲究。风水书上认为水就是财，但现在我们还会相信水是财吗？用现代建筑理论来解释，水拐两个弯再出去根本就是多余，还造成排水不畅呢。天大建筑系的教授来清华讲风水，举的例子是浙江省诸葛村的八卦如何了得。但我们实地考察，知道那个八卦是假的，是1991年造出来的。

　　我们搞乡土建筑，对风水进行科学的分析，是为了解释中国传统建筑上的一些现象，如天坛为什么上面是圆的，底下是方的，故宫的水为什么从西北进，从东南出，这些在风水里都能找到说法。我们研究风水，是当成一种历史现象，而不是当成科学来研究的。在台湾，大学教授如果把风水当成科学，是会被人当成笑话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愚昧的东西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中国的国立大学呢？

　　风水是不是建立在什么易学的基础上我还有怀疑，但陈先生真是快人快语，我说不了这样好，便引在这里。

　　对台湾的大学教授不信风水，我深深的敬佩，因为在海峡那边，风水一样的热，建筑师很难当，业主除了找建筑师还请风水师，对付不了风水师那一套，设计就难做。要顶住是不容易的，这风水不仅影响到建筑，还介入到政治中来了，去年台湾选举，一位也姓李的大师，在这风水上做的文章，就使连战先生吃了不小的苦头。据说此人“五十年代中出生在古都西安，为关中名儒、国学大师，玄学家之外孙。家学渊源，天赋特异功能，具神力而通达阴阳十方，悟天命而博涉古今百科。遍罗儒学、道教、显密佛学及传统易学中易经八卦、阴阳五行、河洛理数、四柱推命、六壬神课和相学、风水、观星术，与现代医学、气象学、地理学、物理学、人际关系学、心理学、美学等学科为综合体系。八十年代出任中国深圳大学人体工程学系副教授，他自成体系，独创学派，成为当代人体工程学之东方学派的开派大师。也是唯一以命理、生理、地理咨询而出入于两岸三地最高政权机构的旷世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