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里的歌声

　　王珺

　　上学时水房歌手颇众。我也忝列其中，洗着衣服，一边搓一边唱。据我的实践与观察，在水房里唱出来的声音与普通屋子的效果大有不同，前者听起来更悦耳。于是心情就像美丽的藏族姑娘唱着《洗衣歌》给解放军同志洗衣服那般舒畅。大家都这么唱，惟一需注意的是不要唱成夜半歌声影响大家。

　　曾经我和先生住在城乡结合部一间偏僻的小平房，是一排十户人家之一。房子由地震棚改建而成，两家一个小院。我家隔壁一向无人居住，我们便比别人多了些自由。那时我在中学教书，工资也就二百多块。假期里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睡觉、看书、唱歌和听音乐台。躺在床上捧着一本厚厚的歌曲集，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放开声唱。唱累了就看书，看累了、唱累了，最后听着音乐台睡着了。效果虽不如水房，但感觉颇爽。

　　不久发现，这排小平房中室内歌者不止我一个。每天我的歌声一起，首先呼应的是右边邻院一个苍老的男声。此外还有另外一家，方向似乎也在右边，但具体哪一家暂不详。邻院的老男声净唱语录歌，唱歌间歇夹杂的是大声地说话。后来才知那是个老精神病人。人们叫他老疯子，但我宁愿称他邻居老头。另外一位歌者听说是把头那家的，姓李，是个工人。老李的歌内容听不清，只觉得颇有中气，是花脸的底子。

　　邻居老头的勤奋体现在上下午，不是大唱就是大骂；我是由着自己的心情唱；老李晚饭后出场的时候多些，大家在院子里乘凉时那中气十足的歌声就撞过来了。据说老李好酒，酒后必唱。

　　也就是说，三个爱大声唱歌的人中，一个疯人、一个醉汉，还有我。

　　先生说，你瞧跟你爱好一样的都是什么人？我不理他，照唱不误。很长一段时间，歌友们都只闻其声，不谋其面。

　　后来每出入胡同口，总见一黑壮胖子，一打听，竟是歌友老李。夏天每晚路灯下常有一群老少爷儿们下棋，他是其中之一。有几次在胡同口狭路相遇，他冲我笑了笑。虽不曾交谈，但神态总有点惺惺相惜。想必他也知道了我就是另一位“歌手”吧。

　　邻居老头是幕后英雄，见不到人。后来我们搬离小平房，始终不曾与他谋面。

　　前些日子，遇见过去的街坊，听说老李中风无法言语，邻居老头已病故，带走了他谜一样的经历谜一样的模样，对他的印象我永远只停留在他的歌声上。

　　那排地震棚改建的平房也将拆掉了。

　　曾经齐聚在那条窄小胡同里三个大声唱歌的人，只有我还一如既往地拥有唱歌的资本。

　　家里存了数张CD，有正版的八十元一张的，有网上书店订的，有出差时从当地小店里淘的，有从网上下载的，都是纯音乐盘。在家时一张一张连着放，我在一边洗衣、擦地、看书，但放声歌唱的心境已离我远去了。

　　《人民日报》 (2004年11月18日 第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