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贤
夜色渐浓，就在人们即将入睡时分，秋雨悄然来临。贴近窗子仔细听，才能确认那淅淅沥沥的声音。秋声如秋语，幽幽絮絮，犹如自然之母对生灵的柔情抚慰。黑暗中有温馨弥漫，令人的睡眠格外酣畅和沉稳。
清晨出门，雨仍在不紧不慢地飘洒，虽是从容，却令夏的余威在一夜间消退殆尽。或许你没忘记将短衫换成长袖，但周身肌肤仍会感到些许凉意。生活在城市，你第一次切切实实体味到秋的莅临，或许不是田野里庄稼的成熟与收割，甚或不是你经常骑车经过的大街小巷各色果品的热闹登市。在某一种眼光看来，它们更像是夏的一个尾声，是大自然行将更替舞台主角前的一个华丽铺垫。秋却在这个稍显清寂的早晨将秋意抒写得满眼满心，绵绵细雨是她惟一的仆从。
留心看周围，平日里因早市而拥挤的路段显出少有的宽阔与通畅，路面和两旁的建筑物经由自然之手的漂洗，亮出清爽素洁的姿容，仿佛故友新颜，让你于熟稔中读出几分新奇与陌生。平眼前望，路两侧的国槐枝叶对称地伸展，她们曾在骄阳似火的夏日友爱地为你撑起一片凉荫，此刻却显出几分肃穆与淡然，只顾在秋雨中想着自己的什么心事。路上行人或撑伞或穿戴雨披，个个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仿佛在对秋雨说：但下无妨。你也许会感到奇怪：怎么一场秋雨就将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切都变了个模样？
秋雨淅沥，滤去尘埃，消弭芜杂。在这个雨天的清晨，在清晨的这个特定时刻，尘世的喧嚣退去，仿佛有一种力将你提升，使你与世俗的一切拉开了距离，从视觉到内心都出现一种平时少有的空旷。在这种空旷感里，有一双无形的手会悄悄地开启你的心智，使你更加敏锐地体验生命自身和身外世界。思维生出羽翼，在雨丝里飞翔穿行，无界无障，感受的花朵便怀了思想的胎儿。你犹如一个智者，重新审视着生命，探寻生命的本真和终极意义。
这，仅仅是这个秋雨的清晨上班途中的一种情状，是思维在常轨运行中的偶尔转向。待你从雨中走进机关大楼，将雨披脱下挂起，在办公桌前坐定，你又还原为人们眼中的自己。而只有你知道，你毕竟与原来有了些微不同。你透过玻璃窗，侧头望望窗外连绵不断的秋雨，想起日本的那首《四季歌》，曾把秋天比作恋人。那又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呢？
不知何时，雨已在你不经意中停了。为了印证这种感觉，你甚至还透过玻璃窗，看看地上小片的积水是否已不再溅泡，并从已不再举伞的行人中得到了信号。
这就是秋雨的禀性，来去轻轻，不喧闹，不招摇，却能走入人的内心，并留下深深的刻痕。她将姹紫嫣红、摇曳多姿的欲望留给春天，将野性勃勃、志在必得的雄心留在夏天。而她，则像是刚刚产下婴儿的母亲，安恬、素朴；又像是一位空灵、睿智的哲学家，思考着形而上的问题。你在心里问自己：下场秋雨何时再来呢？
《人民日报》 (2004年11月19日 第十四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