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21县（市）城市污水处理工程建设困局调查——有人出钱治污工程为何不上马？

　　本报记者 彭泓源/文 PHOTOCOME/图

　　11月12日，来自省政府大项目办的一份《督促检查事项通知单》称，在省财政资金困难的情况下，省委、省政府对县级城市污水处理项目十分重视并给予资金支持，但是一些县（市）在政策支持、投资计划已下达的情况下，至今尚未开工建设。这21个县（市）包括新郑、新密、登封、林州、义马、卫辉、西平、临颍、淮阳、内乡、舞阳、镇平、武陟、鄢陵、鹿邑、新安、罗山、西峡、淇县、修武、嵩县。《通知》称，“如果年内仍不开工，将收回今年已经下达的建设资金。”

　　11月15日下午4点，河南省发改委北大门，林州市建委工作人员杨志增满面春风。

　　10分钟之前，杨志增刚刚从河南省发改委拿到一份文件，这个编号为豫发改[2004]2070号的文件正式批复了林州市污水处理工程可行性分析报告，同意该市兴建一个日处理污水能力5万吨的污水处理厂。

　　杨志增是当日下午3点多到的郑州，在发改委办完事已经快4点了。由于还要赶往亚洲开发银行郑州办事处报送这部分资料，杨志增和记者聊了半小时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从杨志增风风火火的脚步当中，记者能够感受到林州市建委争分夺秒的态度。但是让人不解的是，就在3天之前，林州市还因为城市污水处理工程建设没有开工，受到河南省政府大项目办和河南省建委公开“警告”，一同被“警告”的，还有新密、登封等21个县（市）。

　　21县（市）被警告——“如果年内仍不开工，将收回今年已经下达的建设资金。”

　　来自省政府大项目办的这份《督促检查事项通知单》称，在省财政资金困难的情况下，省委、省政府对县级城市污水处理项目十分重视并给予资金支持，但是一些县（市）在政策支持、投资计划已下达的情况下，至今尚未开工建设。这21个县（市）包括新郑、新密、登封、林州、义马、卫辉、西平、临颍、淮阳、内乡、舞阳、镇平、武陟、鄢陵、鹿邑、新安、罗山、西峡、淇县、修武、嵩县。《通知》称：“如果年内仍不开工，将收回今年已经下达的建设资金。”

　　河南省发改委的一位人士介绍，今年全省计划建设25个县级城市污水处理工程，这次利用县域经济发展基金，对23个县（市）的城市污水处理工程项目进行专项支持，每个县（市）的支持金额在400万～600万元之间，也有一些地方达到了700多万元。以林州市为例，该市拟建的污水处理厂日处理能力为5万吨，其中一期工程建设规模为日处理污水2.5万吨，工程建设周期为两年。据悉，其他城市的污水处理厂的建设规模也大都如此。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省发改委的专项资金并没有全部到达各个县（市）。林州市建委副主任郭祝林介绍，省发改委计划支持他们建设资金400万元，目前这批资金才拨付到安阳，他们现在使用的是自筹的几十万元启动资金。此外，计划筹集的央行贷款等银行资金还没有敲定，上述资金如果不到位，这个项目就无法开工。鹿邑县发改委主任王进民介绍，他们的城市污水处理项目获得了省发改委600万元的资金支持，但是这批资金目前还在周口。记者随机调查了几个县（市），发现情况大都如此。

　　对于迟迟不开工的指责，一些县（市）表示了委屈。郭祝林介绍，林州市的项目虽然没有开工，但是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项目的可行性论证、各种评估报告、招投标方案设计等前期工作。卫辉市市政管理局副局长赵中良介绍，他们的工作实际上已经在逐步开展，比如对建设用地的“三通一平”以及管网、土方等工程，都在积极推进。

　　建设困局——省发改委为林州市拨付了400万元的资金，但是该市整个城市污水处理工程的总投资预计超过8000万元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多数工程还处在论证、准备阶段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记者很纳闷：既然有人出钱，治污工程为何不赶快上马？其实事情远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以林州市为例，省发改委为该市拨付了400万元的资金，但是林州市整个城市污水处理工程的总投资超过了8000万元，其中一期工程投资5277万元（污水处理厂投资3438万元，厂外管网投资1839万元）。林州市建委计划申请亚洲开发银行提供2000万元的低息贷款，剩余的3277万元资金由林州市财政及企业筹措解决。

　　林州市财政能解决多少钱？郭祝林认为，林州市财政并不宽裕，能拿出几百万元就不错了。那么，剩下的钱怎么办？“贷款，我们正在申请央行的贷款，或者利用国债资金。”郭祝林说。如此算下来，仅一期工程5277万元的投资中，就需要筹集4000多万元的贷款，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卫辉市的情况也大致如此。赵中良介绍，卫辉市污水处理厂总投资将达8800万元，一期工程投资额为6050万元。资金来源情况是：省发改委拨款750万元，地方自筹250万元左右。其余靠银行融资：计划从央行申请3000万元贷款，缺口部分计划申请亚洲开发银行的贷款支持。

　　从记者了解的情况来看，25个县（市）拟建的污水处理厂平均投资额在6000万元左右，其中约有1/6的资金来自政府和专项资金支持，其余的都是靠银行贷款解决。当25个城市不约而同地把融资渠道锁定银行的时候，融资的压力可想而知。据记者了解，很多县（市）其实并无把握能够按时、足额地从银行那里获得想要的建设资金。那么，难道没有其他的融资渠道？

　　鹿邑县发改委主任王进民介绍说，他们一直在努力引进外来资本投资本县污水处理厂，但至今只有四川的一家企业愿意以设备投资入股。林州市目前还没有找到愿意来投资的企业。卫辉市的情况要好一点，赵中良介绍，目前有两三家企业正在和他们接触，洽谈共同投资污水处理厂事宜，但是还没有最后敲定。

　　从记者了解的情况来看，25个县（市）中，有希望引进企业和民间资金的不足1/4。郭祝林向记者诉苦：“融资渠道狭窄和建设资金不足是制约县（市）污水处理工程建设的两座大山，我们盼望政府能够多拿出点钱，但是政府财力有限啊。我们希望企业来投资，但是很多企业嫌利润太低，回收周期较长，积极性很差。”

　　河南省环保局的一位人士介绍，以淮河流域为例，该区域应建的161个污水处理项目，目前仅仅完成了28项，在建的有55项，而没有动工的项目却有78个。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九五计划要求投入166亿元，实际只投入约110亿元；十五计划投入256亿元，目前仅投入了83亿元，不到1/3”。高额投资与资金不足的矛盾严重制约着县级城市污水工程的建设。城市污水之患——在十年之间，污染淮河的罪魁祸首已经从工业污水变成了城市生活污水。林州市位于河南省北部太行山东麓，城市生活污水在排出后向北流，经古河道注入洹河，洹河流经安阳后汇入海河，经天津入海。林州市环保局总工程师李志勇介绍，该市主要靠河道的自净功能来解决污水对下游的影响。海河是天津市的“水缸”，林州市未经处理的污水等于直接排进了天津人的水缸里。未来随着林州城市人口的增长，生活污水的排放量势必逐年增加，单靠河道自净显然无法完成。所以，林州建立城市污水处理厂势在必行。淮河治污一直牵动人心，其十年来的治理成果也颇有争议，最近暴露出来的导致淮河污染的一些新情况却很能说明问题。项城市环保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据他了解，目前淮河流域生活污水排放量占该流域污水排放总量的64%。而十年前，淮河污染开始大规模治理的时候，工业污染是占了七成以上的。也就是说，在十年之间，污染淮河的罪魁祸首已经从工业污水变成了城市生活污水。这其中，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客观上加剧了城市生活污水的排放。一项统计表明，1994年以来的十年间，淮河流域城市化率由18.4%提高到了27.2%，流入淮河的城市生活污水由3.2亿吨增加到了7.8亿吨。李志勇认为，全国许多地方的情况都是如此，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镇人口不断增加，城市生活污水的排放量在逐年增加，但城市的污水处理设施建设却严重滞后，导致社会生活污染负荷不断增加。河南省环保局一位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指出，河南城市环保基础设施建设投入不足，建设相对滞后，城市污水处理厂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规模上都难以满足生活污水处理的需要。2003年，河南省委、省政府在《关于加快城镇化进程的决定》中明确提出：到2007年年底，河南省所有县级以上城市、县城和部分重点镇都要有污水处理厂和垃圾处理厂。26个城镇化重点县（市）和中原城市群所属县（市）以及被列入淮河、海河流域水污染防治“十五”规划的县（市），在2004年年底前必须完成城市污水、垃圾处理项目可行性报告的审批，争取在2005年上半年开工建设；属淮河、海河流域和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沿线的县（市），在2005年上半年必须完成城市污水、垃圾处理项目可行性报告的审批，争取在2005年年底开工建设；其他县（市）在2005年年底前必须完成城市污水、垃圾处理项目可行性报告的审批。发展难题——“全市（项城市）4个排污口，只有1个将污水排进了污水处理厂，其余3个排污口全部将污水直接排进了沙颍河。”在城市污水排放总量不断增加的情况下，寻找一种市场化的操作模式，将城市污水处理当作一个新的产业来发展，似乎是一条必然之路，但是综观几年来的发展情况，城市生活污水处理市场化操作的进展却让人丝毫不敢乐观。在林州市的污水处理厂可行性分析报告中，每年的盈利概算只有200万元多一点，这对一个一期工程总投资达5277万元的工程来说，意味着年收益率只有4%。这么低的投资收益，对投资人的吸引力可想而知。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收益率，还是建立在河南省调高城市污水处理价格，并且工程完成后，能够满负荷运转的两个必要条件基础上的。2003年4月23日，河南省政府印发了《关于加大城市污水处理费征收力度，促进城市污水处理产业化发展的通知》，将污水处理费征收标准平均提高到0.70元／立方米，为加快省辖淮河流域城市污水处理厂的建设和正常运营以及污水处理厂市场运营机制的建立提供了政策保障。李志勇介绍，目前城市污水处理费的征收是通过提高城市自来水水价的方式来实现的，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城市生活用水的价格不可能提得很高，这样，进来投资的企业利润空间就被限制住了，企业积极性自然不高。所以，城市污水处理微利的现实是该产业不能完全市场化运作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污水处理费的征收标准提高之后，矛盾的焦点集中到了污水处理厂能否按照设计标准足额开工上，但是从记者了解的情况来看，很多城市却存在一边是城市污水肆意流淌，一边却是污水处理设备闲置不用的怪现象。开封市污水处理厂负责人李学坤告诉记者，他们厂总投资1.192亿元，于2000年年底建成开始运行。但是规模为8万吨／日的污水处理厂，每天的实际污水处理量还不到2万吨，4条生产线中只有一条在运转，其余3条生产线一直闲置。据了解，开封市每天排放的城市污水（包括生活污水和部分经过初步处理的工业废水）近25万吨，每天有十几万吨污水未经任何处理就排放到河里。和开封市西区污水处理厂一样，项城市污水处理厂也“吃不饱”。项城市污水处理厂厂长朱连臣告诉记者，项城市污水处理厂设计规模为日处理污水3万吨，但现在的实际处理量只有6000吨／日左右。“全市4个排污口，只有1个将污水排进了污水处理厂，其余3个排污口全部将污水直接排进了沙颍河。”项城市污水处理问题一直备受上级领导和新闻媒体的关注，因此，这座污水处理厂几乎成了应付上级领导检查的“幌子工程”。两位负责人认为，造成上述尴尬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配套的资金没有落实。“污水处理厂建成了，但是由于管网建设跟不上，结果导致绝大部分城市污水流不到污水处理厂。”在开工不足的情况下，污水处理厂亏损就在所难免。两位负责人都表示，他们的污水处理厂是市政府投资的，不考虑盈利问题，并透露说他们两个厂都在进行改制。那么，改制之后的项城和开封污水处理厂，难道还不考虑盈利问题吗？河南省环保局的一位人士认为，从全国的情况来看，城市污水处理厂企业化运作已成必然趋势。比如河南省正在筹建的25家污水处理厂，不仅都把盈利预期和盈利目标明白地写上了，而且表达了引进企业和民间资本的强烈愿望。“但如果上述新上马的污水处理厂不能解决好上述问题，将很可能面临着建成就亏损，然后成为摆设，结果陷入环保情况继续恶化的恶性循环的困局。如此一来，更没有企业敢介入污水处理产业了。”该人士说。编后看了这篇稿子之后，编辑发现，文章里有一些地方似乎不太符合逻辑，然而记者说，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实——编辑：为什么林州市11月15日才从省发改委拿同意建污水处理厂的批文，却早在12日就受到了省政府大项目办和河南省建委公开“警告”，这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记者：这在逻辑上是有些不合理，但事实就是如此。发批文的是省发改委，发警告的是省政府大项目办，这里面有一些沟通和协调的问题。编辑：省政府大项目办的《督促检查事项通知单》称，一些县（市）在政策支持、投资计划已下达的情况下，污水处理项目至今尚未开工建设。但你调查的结果是，省发改委的专项资金并没有全部到达各个县（市）。难道钱到没到位，上级领导部门都不知道吗？记者：这种事情听起来矛盾，但现实中却不少见。你知道，钱的事儿……编辑：既然污染是如此触目惊心，那么污水处理应该是朝阳产业啊，为什么现在那些企业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记者：这主要还是钱的问题，处理一立方米的污水要7角钱，你算算，一个城市的全部污水都要处理的话，那是个什么数字。所以，偷偷排污几乎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其实，污水处理有一定的公益性，政府应该有一些政策支持。但是……编辑：关于污水的排放和处理，国家是不是有一些强制性的规定？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排污，就不受限制吗？记者：规定是肯定有的，但具体执行起来……有很多因素是众所周知的。公益性项目遭遇市场化难题，这或许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相当多的领域中，这个转型期的社会必须要面临的问题。正如上文所罗列出的矛盾一样，我们没有能力给出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决办法。但作为媒体，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视角，引领公众和有关部门共同关注这些问题。毕竟，社会总是在前进，办法总比困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