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经验的清点与修整

　　女性批评

　　徐珊(大学教师)

　　姚玳玫对上自晚清下至民国时期海派小说的女性形象展开解读。这个解读与建构的过程也是个漫长的见证和考察的过程，既是一位热爱思考富有责任感的学者对于历史文化中的众多女性形象确认和反思的精神之旅，更是一位生长在城市里的女性对于自身与现实处境进行追问和超越的心灵跋涉。

　　今年的阅读，有两本书是让我难忘的。一是年初看到的田晓菲的《萨福：一个欧美文学传统的生成》，一是现在拿到的姚玳玫的《想像女性——海派小说(1892—1949)的叙事》。两本书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尽相同，但对于女性文学的研究者，他们都提供了一个比较完美的范本。前者是国内第一次完整地介绍萨福作品和萨福研究的著作，后者从文化／性别想像的角度，对海派小说的女性形象展开充分的解读。

　　好的学术，好的文学批评，是冷暖调和的，冷的是入理之说，暖的是切肤之感。如此，在姚玳玫这本学理性极强的学术著作里，我们便能看到这样的冷暖自知的批评姿态：既有对“海派”、“海派文化”等概念的繁杂历史做脉络清晰地梳理，又有自身对于这些概念的文化选择的逻辑落实；既对形态各异的海派小说人物和情节进行慢条斯理的阐述和解读，又时不时呈现自己捕捉到的对于人物对于人生感喟的吉光片羽。姚玳玫以厚重的文本和扎实的理论为芯子，渗透自己特有的细腻和感悟，使得《想像女性》本身成为一个结实却灵动的批评文本。

　　姚玳玫在过往研究的基础上，运用了叙事学的想像理论，对上自晚清下至民国时期海派小说的女性形象展开解读，阐释“女性形象”所包含的海派文化建构与性别认同的多重涵义。这个解读与建构的过程也是个漫长的见证和考察的过程，既是一位热爱思考富有责任感的学者对于历史文化中的众多女性形象确认和反思的精神之旅，更是一位生长在城市里的女性对于自身与现实处境进行追问和超越的心灵跋涉。

　　“京派如大家闺秀，海派则如摩登女郎。”(曹聚仁)姚玳玫没有选择“大家闺秀”：被奉为正宗的京派传统，而是将被视为“异端”誉、为“恶谥”的海派作为自己的学术命脉。我揣想，这首先是她的审美兴趣所至，另外，也不无巧合的是，对海派小说的城市文化和叙事姿态的清理，也可能成为当下繁杂浮躁的城市文学的一种不无裨益的观照。

　　“关于城市的叙述，其实是关于中国现代性叙述的一个侧面，是以文学为方式对现代中国所作的一种想像性的构建。”应该说，现代化最明显的表征便是城市化。现代化文明进程，也是一个城市文化演绎过程，而文化领域里最不具直观性的文学创作，更多的也是反映人和环境的相互演变。对现代文明的恐惧和享受，市民生活的沉湎与堕落，这似乎成为当今生活和城市文学的重要特征。市民社会、日常生活、生活细节、平民哲学、都市焦虑、经验性创作等等，这些字眼频繁充斥在各种各样的文化批判里。而来自物欲的诱惑和驱使、肉与灵的分裂，隔膜冷淡的人际关系、个体自我的膨胀和虚无感、商品社会中存在意识和存在方式的流行化等等，这些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城市文学的基本主题和海派小说的基本指涉是何其相似。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和今天的许多城市一样，经济发达，消费性文化占据主体地位，物质愈强大，与脆弱心灵之间的反差也愈大，孤独感、焦虑感、间离感、荒诞感等等，一如张爱玲感受到的“惘惘的威胁”。因此，对海派小说切脉把问，也相当于站在历史的深远处，遥相呼应当下的城市文化审视，完成的是一次对历史和当代的城市文化与精神内涵的重新认识和自我清醒。

　　“海派小说以‘女性’为中心摹写城市生活、两性关系的方式，为中国的城市文学叙事，提供了一个摹本。”女性经验当然也就成为了海派小说不断挖掘和书写的写作资源。“以日常性取代浪漫性是进入女性经验的一条有效途径。”那么，这日常的个体经验又如何寻找和呈现呢？“她能将寓言故事与通俗故事自由置换，互为喻说，个体的经验已不仅仅属于个体所有，而有着更深广的含义。”姚玳玫对于张爱玲小说的这段论说除了让我们可以更深入地解读张氏小说，也许还可以为泛滥的女性经验写作提供一条不是愈走愈狭窄而是愈行愈宽广的路径。

　　虽然，姚玳玫在书里并没有将女性主义作为研究中心，但她在分析海派小说的女性意识流变时，对女性形象的梳理和辩驳、女性经验的清点与修整，无疑促进了女性文学研究的发展壮大。我想，女性文化的建设，除了要有王安忆、陈染等作家的文学创作，以及艾晓明、李银河等为“弱势”女性做的种种社会研究，还需要像姚玳玫、田晓菲这样的纯粹而耐心的学术追求，她们所做的一切，一起为文学的健康成长，为女性的顺利成长建立了一种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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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像女性——海派小说(1892—1949)的叙事》，姚玳玫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8月版，3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