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少年没爬上飞机……

　　在苏南、在上海、在长三角，许多学校出没着来自中西部的优秀教师的身影。而他们的身后，是那些本来很有希望“更上一层楼”的少年……

　　会习惯性地遗忘梁彭龙们的地方和人们，会不会偶尔也有芒刺在背的感觉？而那根刺，也许正是人们自己制造的。

　　这个爬飞机的少年在天空中度过惊魂一小时，仍奇迹般地活着，于是成了众多媒体追访的“明星”，更被请进了央视的“新闻会客厅”。可是，采访他的记者却惊呼：我简直是一头大灰狼被小白羊吃了！

　　为什么？他身上远离孩子气的一些特质：冷静、坚强、聪明，对生死极度冷漠，让记者很震惊。他当着全国观众痛诉：我爸妈离婚了，不管我，我就跑出来了——后来被其父母和记者证明完全是弥天大谎。他更毫无怯色地声称：我将来不做好人，好人没有好下场，好人难做；我要做坏人，黑社会的那种……

　　听上去真的很恐怖。可是全国观众都听到了这个犹带稚气的恨恨的声音：我想做坏人！

　　假如，梁彭龙只是从昆明的救助站跑出来，没有爬上飞机，只是继续流浪生活，我们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如果不是在高空传奇般的经历，流浪儿梁彭龙、束清可能永远不会走进我们的视线。

　　他们的家乡也是很少会被公众细细打量的。13岁的梁彭龙，来自湖南怀化；和他一起爬飞机的束清，14岁，是云南楚雄人。这样的两个地方，既非发达地区，又非旅游胜地，对大多数国人是极其陌生的。在一家知名门户网站搜索了一下，关于怀化和楚雄的新闻寥寥，不少还是负面的：怀化市中方县一矿井垮塌9人被困尚无伤亡、怀化公路集中治超见成效、怀化市为吸毒者免费发放清洁针具引发争议，楚雄摧毁近千人非法传销、楚雄×××被非法劳教强行堕胎、楚雄115位民工食四季豆发生重大中毒事件……

　　在东部沿海地区的人们眼中，梁彭龙们只是在陌生环境中长大的陌生少年，媒体也极少关注他们。以至于人们对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产生根深蒂固的错觉，似乎他们全在应试教育的题海中沉浮着呢，似乎青少年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升学压力太大。而梁彭龙、束清们的故事，仿佛只是特例。

　　这真的只是错觉。

　　在云南，普高入学率只有四成多；在新疆、宁夏，刚刚达到三成。也就是说，大部分孩子，压根儿就没赶上升学班车。然而，他们却只是躲藏在一些模糊的百分比背后，其生存状态离大众焦点极为遥远，以至于我们以为他们很“个别”。

　　造成错觉的原因，是他们的家乡从来不是新闻高地，更不是媒体主打的市场；他们本人及其家庭也不是中高端消费群体，广告商根本不屑在他们身上投放注意力；因此，他们不是主流人群，他们的生存状态似乎就不值得被细细打量。

　　但是，梁彭龙、束清们，仍是会在被忽视中悄悄地长大，甚至会在某些突发的事件中顽强地冒出头来，吓我们一跳，让媒体忽然间也为他们忙活一下。可能会是某次矿难的受害者、可能是集体讨薪的民工，更极端的，还可能成为石家庄爆炸案主角靳如超、连环杀手马加爵……

　　然而，媒体在一阵报道之后，却选择了继续地将他们遗忘。

　　不光是媒体，他们也被家庭被教育被等等方面选择性地遗忘着。

　　可能与梁彭龙、束清们有切肤之痛的社会现象包括：

　　——为生计所迫，相当庞大的人群“在路上”谋生，职业的流动性不断增加，不光是民工，还有中西部城镇居民。这造成了大量不健全的家庭，而在不健全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他们的目光中往往不无“恨恨”。

　　——由于待遇的落差，中西部教师正大量流失。湖北省某县，在农村学校实行“一费制”半年之后，乡村教师竟流失800余名，因为收入的大头没了，老师选择了出走。以至于有的村小学无法上课，孩子们整天“自习”玩闹。这是基础教育，高中的教师流失得更厉害。在苏南、在上海、在长三角，许多学校出没着来自中西部的优秀教师的身影。而他们的身后，是那些本来很有希望“更上一层楼”的少年，沉默地盯着空荡荡的讲台……

　　——然而，有一些人却在积极地关注着他们：网吧老板、传销网头、甚至毒品贩子、黑社会团伙……他们不断地给这些少年以“温暖”和诱惑，让他们在习惯于被遗忘的时候，重新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会习惯性地遗忘梁彭龙们的地方和人们，会不会偶尔也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是谁制造了梁彭龙？是谁制造了这根刺？是谁让梁彭龙觉得“想要当坏人”？

　　希望梁彭龙的爬飞机，是一个顽强的提醒：请关注我们，不要把我们彻底地变成一根刺……

　　(稿件来源：《华东新闻》，作者：李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