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饮水革命与社会平等

　　人们购买桶装纯净水饮用，实际上是用钱买健康

　　城市中的饮水革命与社会平等

　　消费社会学

　　王宁

　　大抵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城市居民开始了静悄悄的饮水革命。人们不再饮用烧开的自来水，而改喝纯净水了。越来越多的城市家庭买了饮水机，喝上了桶装纯净水。开会的时候，过去是服务人员为每个与会者泡一杯茶，现在则常常是改成发给每个与会者一瓶纯净水。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发生这场饮水革命？为什么“可饮用”的标准大大提高了呢？

　　饮用水方式的革命，不能不同城市化进程联系起来。人们为什么愿意居住在城市？原因很多。其中的一个，就是生活质量的改善。城市化的本质特征之一，在于人口的聚集，人口的聚集导致需求的聚集，即需求市场规模化。城市之所以具有较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的供给，就是因为城市有了足够规模的需求市场，因而使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的利用率大大提高了，城市居民为支付这些设施和服务的人均成本也大大降低了，因而城市化生活方式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提高。

　　就饮水方式来说，在传统的乡村，人们往往是从井里或河里取水。人们为饮用水付出了大量的劳动。即使是在今天，仍然还有大量的乡村没有用上自来水。原因之一，就是乡村人口规模小，自来水设施的供给成本太高。伴随着现代城市化进程而来的人口集中，需求规模太小的问题得到解决，人们的饮用水方式也发生了革命。(具体来说，迄今为止城市发生了三次不同的饮用水革命。)

　　第一次革命是从人力或畜力取水到自来水的革命。从水井或河里取水，构成家务劳动的一部分，增加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成本。城市自来水的供给，则解除了人们这种家务劳动负担，提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与此同时，自来水革命还提高了人们的卫生水平，因为它使洗浴更加便利，洗浴次数增加。不仅如此，自来水革命不但使取水这一项家务劳动自动化了，而且还为其后的其它形式的家务劳动的自动化(如洗衣机的使用)准备了条件。

　　第二次饮用水革命是健康饮水革命。就中国来说，由于这场健康饮水的供给是以市场化的方式来实现的，因此这次革命可以叫做“健康饮水的市场化革命”。这场革命发生于1990年代。其形式是桶装和瓶装纯净水和矿泉水在大中城市的逐渐普及。如果说，第一次饮用水革命促使部分家务劳动自动化，那么，这一次饮用水革命则是源于健康的观念。自来水水质的变差和人们健康意识的提高，是促使这次饮用水革命的根本原因。

　　第三次饮用水革命是健康饮水的社会化。桶装纯净水尽管提高了水质，但却增加了饮水的成本，在有着规模需求的城市里，这种饮水方式是不经济的。因此，第三次饮用水革命，将是健康饮水的社会化，也就是说，自来水供给方将采取革命性措施来处理自来水水质，使自来水变成类似于桶装纯净水那样的、可以直接饮用的水。这样，饮用水不但有利于健康，而且比起桶装纯净水来说，成本也下降了。这场革命在西方发达国家已经实现。在我国，尽管它还未来临，却已经在一些大城市开始悄悄启动了。

　　从社会学角度来看，饮用水革命是社会发展的一项重要内容，因为社会发展的目的，就是要提高全体居民的生活质量。生活质量包括私人消费生活质量和公共消费生活质量。尽管私人消费和公共消费是分不开的，我们可以将自来水消费归入“公共消费”的范畴。即使将来自来水公司私有化了，由于供给的自然垄断的性质，自来水消费依然没有改变公共消费(或至少是“准公共消费”)的性质。

　　不言而喻，公共消费供给的质量，直接影响着居民的生活质量。不仅如此，在存在着可替代的市场供给的条件下，公共消费的质量还会导致社会不平等。为什么这么说呢？以自来水为例。在健康饮用水没有实现社会化以前，自来水是不可以直接饮用的。作为自来水的替代，市场开始供给桶装纯净水。然而，在继续饮用自来水还是饮用市场供给的纯净水这个问题上，消费者开始出现分化。收入较高的家庭，可以从市场购买桶装纯净水作为自来水的替代。他们这么做，实际上是用钱买健康。但是，对于许多低收入家庭来说，桶装纯净水是一种奢侈，难以负担，因而只能继续饮用自来水。于是，在公共消费供给质量不足的条件下，出现了消费者阶层的分化，一个阶层从市场去寻找高质量产品作为替代，另外一个阶层则只能继续依赖低质的公共消费供给。由此可见，加速实现健康饮水的社会化革命，对提高公共生活质量，消除社会不平等，具有重要的意义。

　　作者系中山大学社会学系消费者研究工作室教授、博导，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