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淮文化，我的看法主要有三点。一、研究秦淮文化的属性，应该力求科学、客观、公正，决不能把它简单地等同于“青楼文化”或“妓女文化”，实际上它是南京的母体文化，内涵丰富，博大精深；二、挖掘“清凉山文化”或“牛首山文化”之类的品牌，决不应该以排斥秦淮文化为代价，实际上它们都已经包含在秦淮文化的母体之中；三、弘扬秦淮文化不必讳言“青楼文化”或“妓女文化”，实际上它们只是秦淮文化中的享乐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糟粕之中夹杂着精华，需要扬弃，但决不能把孩子与洗澡水一起倒掉。
秦淮文化是一种地理文化。秦淮河是南京的母亲河，秦淮文化是南京的母体文化。早在公元前472年，勾践灭吴之后，就在秦淮河畔长干桥头建起“越城”，这是南京建城将近2500年历史的开始。自越城沿秦淮河南行20多公里，是秦汉时代的秣陵县城；从这里沿秦淮河东行10多公里，是西汉胡孰县、东汉湖熟县；再从这里沿秦淮河向东南行20多公里，是秦汉时代的丹阳县（俗称“小丹阳”）。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东巡到此，听信“望气者”之言，凿断方山地脉以泄“王气”，从此秦淮河才改向北流。秣陵、湖熟和丹阳，这三座秦淮河流域的古城，构成南京数千年的地理文化，成为秦淮文化中特色鲜明的地域因子。
秦淮文化又是一种历史文化。秦淮文化的历史底蕴异常丰厚，历来为世人瞩目。且不说汤山发现的古人类头骨化石距今已有30多万年，时代大致与“北京人”相当；也不说5000多年前的北阴阳营遗址和3000多年前的湖熟文化遗址，只是从秦汉以来，中经六朝繁华，有多少城市能够和它相提并论！隋唐宋元一度衰落，虽已成为文人墨客幽然怀古之地，谁也没有忘记它虎踞龙盘的雄姿。到了明朝，朱元璋统一天下，南京再次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尽管时间不长，但一直到清朝，南京的社会经济发展始终位于全国前列。清末曾国藩与太平天国在南京的殊死战争，辛亥革命定都南京与孙中山在此就任临时大总统的无上光荣，日本侵略者南京大屠杀的滔天罪行，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的辉煌胜利，这一个半世纪以来南京城里的风风雨雨，成为南京历史文化中最令人难忘的章节，也是秦淮文化明显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历史因子。
秦淮文化还是一种社会文化。从社会经济发展的角度看，秦淮文化中本来就含有战争文化、水利文化、市场文化、航海文化、建筑文化、烹调文化、织锦文化等内容；从文化自身发展的角度看，秦淮文化中又含有科举文化、书法文化、绘画文化、雕刻文化、乐舞文化、民俗文化、民间文化等内容。秦淮文化滋润和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学者，他们又以自己的努力和创造，继续繁荣、丰富着秦淮文化。仅从文艺创作方面而言，从谢灵运、谢脁的山水诗，到刘勰的《文心雕龙》，一直到孔尚任的《桃花扇》，可以列举者多矣。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农历五月，江宁织造曹寅邀请洪昇到南京，用三个昼夜欣赏《长生殿》全本演唱。金植《巾箱说》谓曹寅“集江南江北名士为高会，独让昉思居上座，置《长生殿》本于其席。又自置一本于席。每优人演出一折，公与昉思雠对其本，以合节奏。凡三昼夜始阕”，可见一时之盛。
小说《红楼梦》、《儒林外史》的作者都曾经生活在南京，吴敬梓后来更是定居在秦淮河畔。民间艺人柳敬亭在南京说书，名噪一时。到了民国，秦淮文化以朱自清、俞平伯两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代表，再谱新篇。
秦淮文化当然也包含青楼文化即妓女文化。把秦淮文化直接等同于青楼文化即妓女文化，是对秦淮文化的断章取义，也是对秦淮文化的一种亵渎。在卖淫嫖娼被人欣赏的旧时代，哪个地方没有青楼文化即妓女文化？研究秦淮文化，大可不必刻意回避这一点。倒是秦淮河畔既是祭祀孔圣人的文枢之区，又是妓女卖淫的集中之所，这种对比才更加令人感慨万千。而以李香君为代表的“秦淮八艳”，她们身上大多保留着强烈的民族气节，成为吴梅先生《高阳台·石霸街访媚香楼》词里“王侯第宅皆荆棘，甚青楼寸土犹香”的千古绝唱，在中国娼妓文化中更是极为罕见。研究和弘扬秦淮文化，应该实事求是。精华就是精华，糟粕就是糟粕，这才是负责的态度。
金陵客，江苏省杂文学会会长。出版杂文集《红楼絮雨》、《水浒国风》、《儒林视野》和旧体诗词集《雨花词》，主持编选《江苏文学五十年·杂文卷》。
《江南时报》 (2004年11月30日 第三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