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廊情歌

　　14岁前一直是我爹给我剃头。他老人家在这方面属于自学成才，每次用一块白布把我的身体固定在木板凳上，然后拿一把沉甸甸、明晃晃、凉丝丝的推子在我脑袋上擦来擦去，还不时退后两步瞄一下再过来喀嚓一剪，如同一名身手非凡的园丁。惟一遗憾的是每次作品都比较雷同，百分之百的“茶壶盖”。

　　正式到发廊理发还是高中以后的事，不知为什么，我总对发廊门口那只旋转的灯箱有恐惧感，一直觉得里面藏着一个向上升的东西，升的迅速但虚幻，色彩又缤纷得扎眼。里面那些带着南方口音的姑娘一说话就有一股洗发香波味，被她们摸着脑袋绝没有被我爹按着头自在。

　　所以我总是万不得已才去理发，每次去理都很少说话，基本上从头到尾就那么几句：理发、剪短点、三七、给钱。偶尔会猛地长吸一口气，表示你的剪子该磨了。

　　每次在发廊度过的无聊一刻，我的耳朵都主动去被那里的音乐占据，里面放的都是我根本不会去买CD的歌，都是在大街上走一圈可以听到很多遍的歌，但也许只有因为理发，才有耐心把这些歌听完整。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花心》来势凶猛。“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当时的发廊和刚刚兴起的洗头城在门面上还没有显著的区别，每次进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要先问这里理发吗？即使人家点头的话坐下来心中也忐忑不安，这样的歌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怂恿，脑门上无端就会出很多汗。

　　刚上大学是在20世纪末，几乎所有的发廊都在放《心太软》，我一直心存疑问，难道那么多人都“夜深了也不想睡”，都还在想着那个忘恩负义的“她”？那歌把人的心也唱软了，心软了绝对不是件好事，不久后果然《很受伤》又风靡开来。因为心太软，所以很受伤，所以后来只能唱《单身情歌》，光棍一根，什么都好说，尤其是在一些多种经营的发廊里，也可以暂时解决一下问题。

　　我觉得“发廊歌曲”几乎可以代表广大百姓逐渐转变的爱情观，也可能是歌曲所表现的爱情观会慢慢在理发的间隙往骨子里渗透，即使不焗不染，头顶上有关爱情的想法也会变成流行的颜色。前两年，我去过的发廊放得最多的是《无所谓》：“无所谓，谁会爱上谁……”听着听着，觉得的确什么都无所谓了。最近刀郎沙哑的声音充斥着几乎所有的发廊，《2002年的第一场雪》真不知道能冻死多少人。

　　昨天下班回家，穿过一条因修路而店面生意萧条的小街，有家发廊门口的音响正在放古筝曲，更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几名拿着铲子的民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神情专注地倾听着悠扬、舒缓的音乐，目光凝视远方，脸上那种陶醉任何演员都学不上来。

　　我不愿意过多猜测夕阳中的他们此时想起了什么，是老家那片刚刚收割过的麦地？还是对面豪华酒店一身旗袍的服务员？这一刻，他们的心弦正随古筝而动，音乐就像一条从发廊流出来的小溪，潺潺地润泽着他们在白日的劳作中几乎脱水的身体。

　　老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