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中学的时候，家里非常清寒，父亲的那点薪水，根本供不了我们姊妹几个上学，大姐和小三因为成绩平平，初中一毕业，父亲就让她们出了校门，帮着母亲料理那几亩田和家务。但父亲一直舍不得让我出来，父亲是语文老师，而我的语文成绩总是全校数一数二的。家里确实生活拮据，没奈何，暑假的时候，我便学着别家的女孩子那样在路边的大树下面摆个西瓜摊，那时经商并不像今天这样体面，身为先生的父亲很觉脸上无光，认为中学生卖瓜，是斯文扫地，然而，不卖瓜我就读不成书，谁也没办法。
我们村边的那条马路是206国道，人来车往的，很是热闹，但行人多是周围的村民，是舍不得吃瓜的，尽管那时瓜极贱，才几分钱一斤。买瓜的多是过路的司机，司机一下车，女孩子便笑着吆喝：卖瓜，卖瓜，又甜又解渴的西瓜”。我是不作声的，有些害羞，也有些中学生的骄傲，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抱本书在瓜摊旁坐着。奇怪的是，十有八九的司机就买我的瓜了，瓜其实都是一样的，万年产的花皮瓜，不大，但很甜，女孩子们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是思量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缘由的，或许这一切都应归功于书。其实，我们这些女孩在司机们眼里都是陌生的，但他们都认识书，想当然地就认为一个读书的女孩是值得信赖的。于是，陪我度过几个长长暑假的那些书的角色就有些微妙起来———它们不仅仅是朋友或者导师，客观上，它们还是一件饰品，它以它独特而又朴素的形式装饰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使她不同于其他的女孩。记得那几个暑假读的都是父亲的案头书，是《朝花夕拾》、《彷徨》之类的。
携书是我的习惯动作，手上一时没有了书，仿佛就没有了依傍似的。我是个内向的女孩，手里有本书作遮掩，省却了许多直接面对的尴尬。因为这个习惯，我结识了我的先生，他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大三那年寒假，我由京城返家，列车要走上二十几个小时，但我是不怕的。我和往常一样，捧本书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那时并不知道我的斜对面有个清华的男生在默默地注视我。先生后来说，他也是偶然放下书才发现我的，最初是注意上了书，那本张岱的《琅环文集》也是他心爱的书。车上笑语暄暄，女生们在过道里来来往往，花枝招展，而窗外，雪茫茫一片，在那种气氛下，看一个女孩安静地读张岱，实在是件美好的事。
这一切，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听他深情地向我诉说他的一见钟情，我不禁无语而笑———先生是不是有些像夏季里买瓜的司机，最初打动他们的都是我的书而不是我。
但我又何必在乎呢？因为书，司机才买我的瓜，我才有可能上大学；也因为书，我的先生才娶了我。再说，无论是拥卷默默，抑或是环佩叮当，于这繁华世界，都是一道风景吧。
(阿袁 大江网-江西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