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山青水好沁人（笔墨山水）

　　毕淑敏

　　二郎绿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二郎山是天下第一高山。为什么这么说呢？那时讲世界上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海拔8882米（现在经过重新测量，改成8848米了）。我唱了那首著名的歌：“二呀么二郎山呀，高呀么高万丈……”拿笔一算，哎呀，不得了，一丈等于三米多，万丈就是三万多米，二郎山的高度是珠穆朗玛峰的四倍啊！当然是众山之王了。

　　后来我在西藏当边防军，亲眼看到了喜马拉雅山的雄姿，震撼不已。从西藏回到平原，目光就麻木起来，很少因为山貌而停留和湿润了。曾经沧海的坏处之一，就是不再轻易感动。但这一次，一睹二郎山的风姿，心中颤起波纹。

　　二郎山扼守川西，在一个巨大的盆地边缘像屏风般矗立着，更显出卓尔不群的峻拔。二郎山的山峰轮廓浑圆者居多，峥嵘的岩石都被无处不在的绿色植物包裹着修饰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厚重，不似武夷山张家界的陡峰，在妩媚中露出奇险。

　　未到天全前，原以为到处已是火焰世界，不想扑面而来的是层出不穷的绿。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绿色铺在地上，敷在山上，映在水底。从资料上得知，天全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五。听说若是把所有的绿地（连庄稼）都算上，天全的植被达到了地域总面积的百分之九十六。这真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到咋舌的数字。几乎所有有土的地方，除去房屋和道路，都被欣欣向荣的绿色占领。在天全的日子里，会觉得自己的肺腑被绿色的空气所荡涤，眼光也被绿色点染，手指上也沾满了绿色的汁液（因为不断地摩挲着树叶和草茎）。有了这样丰富的植被，才能濡养出大熊猫、扭角羚、水鹿、白唇鹿等珍稀动物的家族。

　　二郎山虽不是天下最高的山，但我想说它是天下最绿的山之一。我原以为这来源于二郎山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天全有堪称全国第一的充沛降雨，年降雨量达到了一千七百毫米，想想吧，这么多的雨水若是平地堆积起来，会把一个人淹没，真是一座“雨城”。我悄悄问当地干部，插上一根竹筷子也能长出笋来吧？当地干部笑笑说，前些天，西北来的同志也说过你这种话，很羡慕我们这里的气候。可以前的二郎山并不是这样的，山上开了很多荒，种了庄稼，对水土保持很不利。这几年，退耕还林还草，天全才变得这般郁郁葱葱。大自然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你不破坏它，用不了多久，绿色就会自己生长起来。

　　青衣美

　　青衣仿佛一块巨型翡翠，被一磙巨碾破成无数碎玉，撒落在莽莽二郎山的峡谷之中。我也算走过一些山川，见识过西藏的高原湖泊，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澈凛冽的江水。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天山深处的雪水河能和青衣江有一拼。可惜雪水河虽美，四周却是苍凉和寂寞的，比之二郎山青翠欲滴的生态，还是要逊色几分。这条江的名字也起得极好———青衣江，几分飘逸几分绵长，还有一些依恋和清凉。

　　下游的青衣江是温顺和秀丽的，但青衣江的上游喇叭河一带，很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江水像几股拧成麻花的青丝线，打着结，迸射出无数撕裂的线头，发出裂帛一般的轰鸣。同伴们沿着江边漫步，一路说笑，很是快意。我找了个借口避开大家，找到一块河边的卵石，坐在上边，静静地看着河水。

　　其实不是在看河水，是在闻江水的气味和想象青衣江水滴成冰的模样。水其实是有味道的，只是平时我们闻不到水的真正气味，水的味道被其它溶解在水中的物质所遮蔽和掩盖，甚至是混淆和损毁。只有最本质最洁净的水，才能散发出最纯正最简单的属于水的气味。

　　惊涛的味道是一种透明的芳香，带着桃子一样细软的绒毛，让人的鼻子有一点痒痒，禁不住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就都要被水的青色熏蒸过了，人也就变得洁爽和透亮起来。

　　以前当医学生的时候，听教授讲课说“红楼梦里写女人是水做的，其实男人也是水做的。人体中，百分之七十的成分都是水。如果谁身上的水不足了，那就是脱水，是要死人的。如果谁身上的水太多了，那就是水肿，也是要死人的。”

　　当时很有些悚然，方知水对于人体是如此的宝贵和重要。当人生病的时候，就是身上的水出了毛病。水顺了，人也就顺了。一个人是如此，一个国家的生态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坐在青衣江江畔，感叹这样美丽的水已经变得十分稀少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但愿青衣江能够永远这般冰清玉洁，让我们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水的清香。

　　据说如果在大自然中取一滴天然水，盛放在玻璃器皿中，然后放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仪器中，过上三个小时再把玻璃器皿拿出来，在显微镜下观察水的晶体，会有天壤之别。如果是圣洁的水，就会呈现出精美非凡的图案。如果是肮脏混浊的污水，要么根本无法形成图案，要么就会出现狰狞恐怖的图形。

　　更神奇的是，人的祝福和祈祷也会让纯水变得更加精美。我想，如果把青衣江源头的水放进仪器冻成冰晶，一定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图案出现吧？因为它不但洁净无比，而且溶进了二郎山人民的劳作和祝福。

　　《人民日报》 (2004年12月11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