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天的记忆（路边拾翠）

　　杜永道

　　提到北京冬日，首先想到它非同凡响的雪景。

　　故宫，积雪覆盖的高大殿宇愈发威严凝重，宏伟的红墙黄瓦建筑群，蓦地变成广袤的红白相映的绚丽世界。

　　白雪装扮的德胜门城楼更加雄奇挺拔。箭楼窗口虎视眈眈地俯瞰着远方，让人想起当年得胜还朝、旌旗猎猎的浩荡队伍。

　　雪霁，登景山远眺，飞雪染白的四合院屋顶似无数雪浪，汹涌澎湃。

　　长城，这望不到尽头的雪龙，飞舞跃动于崇山峻岭之中。

　　瑞雪覆盖的京华雄浑、壮阔，蔚为大观。

　　我更赞叹古都霜天的娇美与俏丽———

　　中南海、北海的百顷碧波猝然化作皑皑坚冰。东西横亘的汉白玉石桥与冰封的光洁湖面宛若玲珑剔透的象牙雕刻，陈列在市中心。

　　宫墙下依依垂柳雪粉消融，又冻结成冰，细长的柳枝在明媚的阳光下晶莹闪烁，随风摆荡。

　　隆冬的戒台寺，古松依然青翠葱郁，枝桠或虬蟠，或倾斜，或横展，千姿百态。树冠白雪更添妩媚，株株佳木仿佛婆娑起舞的少女。鸟雀在树间清脆啁啾、欢快嬉戏，松枝颤动，积雪碎玉般纷纷坠落……

　　什刹海滑冰场的夜晚，灯光通明，衣着鲜艳的年轻人飞速绕场旋转，川流不息，让人眼花缭乱。这是北国独有的冬韵，也是京城流光溢彩的冬景之一。

　　但是，京都严冬留在我记忆中最深的，是凛冽时节的母亲。

　　小时候，京畿冬季比现在冷。长长的冰凌悬挂屋檐，家家烟囱下滴成冰坨。放学回来，常冻得双手疼痛难忍，母亲赶紧焐住，连连哈着热气，问：“还疼不疼？”

　　那时，取暖烧块儿煤，母亲冒着户外寒风，挥起铁锤把大煤砸成小块儿。临睡，母亲给老老小小灌满暖脚壶。钻进被窝，两脚蹬着，热乎乎的，很快就甜甜入眠。深夜，母亲把炉子封好，最后一个躺下；凌晨，头一个起来，开炉门、备早餐。

　　母亲非常爱干净，隔几天就给孩子们换洗衣服。长时间在凉水中侍弄，两条胳膊红彤彤的。晚上，她把洗净的衣裳搭在炉畔，半夜还起身翻动。一早换上，干爽，洁净，暖和。

　　一回，跟母亲踏雪而归，越走越冷，紧紧拽着母亲的手。忽然，母亲停下脚步，脱下外衣，给我穿上。我顿感温煦舒适，浑身上下了无寒意，心里特别高兴，赶忙告诉母亲。母亲很快活，摸摸我的头说：“不冷了？快走吧！”

　　那时，她衣着单薄，一定挺冷……

　　儿女暄暖是母亲最大的快慰，即使自己承受更多的寒意。

　　母亲衣服的温热，深深烙印在孩提时代的心坎上，给我留下北京冬月最温暖的记忆，最美好的记忆，最难忘的记忆。

　　光阴荏苒，时迁境改。但提起冬令，眼前仍浮现出母亲劳碌的身影和暖我心扉的关爱。

　　终生惦记别人的人，别人会终生惦记他。

　　《人民日报》 (2004年12月11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