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势汹汹，我们猝不及防，只能躲在屋檐下面。
我的邻居，大象，从瑞丽回家，路过昆明，留宿在我们205宿舍。这天我下夜班，下午醒来，便陪大象到街上走一走。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刻。我们漫无目的在街上闲荡。绕过小花园那圆形的街心花园，顺着长春路慢慢悠悠地走着，长春路口上的长春百货商店，那绿漆木板门内顾客寥寥无几。大象一定要进去看看，我想他不过是想瞄一眼年轻的女售货员罢了。出门时他对我说：“昆明的姑娘实在比不上瑞丽那儿的小卜哨。”我知道小卜哨是傣语少女的意思。大象不是第一次到我们宿舍寄宿，他对我讲过许多有关瑞丽的事情。那首歌“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就是从他手上抄来的。歌中描写的“密密的芭蕉林围成寨墙，那弯弯的河水碧波荡漾”的美景，差不多就是瑞丽的缩影。大象其实只比我大半岁，因为进初中当了一年的初中生，便成了一个知识青年；我因为没能进初中读书，便以小学毕业生的资格到铁路上当工人来了。
大象在瑞丽买了一本手刻油印的港台地区歌曲，我一看就爱不释手。大象答应我下一次他一定帮我买上一本。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泡汤了。大象一路上给我讲着那些知青们在乡下的好笑事。这天，他最有名的是如何“偷越国境”去方便的事。
“……我们到村子里第一天，也不知道那个村子有一半是属于缅甸的。我翻过傣族老乡的篱笆去方便。突然，另一个知青对我大呼一声：‘回来！你偷越国境了’！我吓得提着裤子跑了回来。哈哈哈！”大象说到这里，在长春路上开怀大笑。
大象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他看过不少书，又到过边境，还听过不少当时在知青里走乡串寨讲故事能手讲的故事，他自然是比我们这帮见识不多的小青工聪明。我们宿舍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讲故事的。哪怕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能把它吹得天花乱坠，因此就有人送了他这个绰号“大象”。实际上，他个头并不高，肌肉也不发达，平平常常的样子。在我们青工宿舍，只要一听说“大象来了”，我们205宿舍可就热闹了。说话之间，我们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象眼街。街道比长春路狭窄了不少，街道两边的老房子挨得那么近，好像两边楼上的人可以相互从窗子里毫不费劲地握手一样。狭窄的天空给压在屋顶的乌云一罩，仿佛黑夜提前降临了。大滴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到瓦檐上，我们只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那屋檐很宽，那户人家的门也很大，里面有一个姑娘，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洗衣服。我一直在听大象讲故事，他的言子真多，没完没了。
突然，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话音很轻，但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唉、进来躲雨、你。”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在洗衣服的那个姑娘，她只对着大象微微一笑，那意思很明白，她只是请大象进屋，至于我嘛，是属于不被邀请之列的。大象说了一声：“谢谢、不消啦。”姑娘被弄得很尴尬，只得转身回屋里去了。雨，还在下，不过看起来比先前小了。我们，尤其是我，再继续呆在那儿，浑身不自在。我们赶忙冒雨离开了。当我们迷迷糊糊地摸到南屏街上的时候，雨过天晴，阳光明媚。
那个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的下午，在我的记忆里一直保留着一丝淡淡的青春的味道。象眼街的老屋、大象、那个对大象微微一笑的说一口亲切的昆明话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在记忆的硬盘上去搜寻了。每一次，想到这些带点甜美的往事，我会对自己说：我们的青春，难道真就那么平淡无奇吗？
朱述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