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斯威尔拍传记片

　　传记

　　戴新伟(本报书评人)

　　“传记那玩意儿”，这话可见我不待见它，尤其是可以与传记算得上姻亲的纪实文学，真是没有见过这样吊诡的名称了。后来无知略有收敛，但每逢看到这些正经八百煞有介事的“东西”，心里那个窘迫！一则世上的传记大概就没有薄薄一册之说，二则像我这样无趣的人实在对别人漫长的一生毫无兴趣。说到底，与其说我对传记缺乏基本的信心，不如说我对人缺乏信心：我一直觉得传记都是出自某种不大好说的目的。大部分回忆，第一个作用都是在说服写回忆的人；身为普通读者，何必拿好像是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来对付自己的胃口？我不想和自己的胃作对。前后硬着头皮啃过几本，《聂鲁达自传》，黄仁宇的《黄河青山》，索而仁尼琴的《牛犊顶橡树》，《邓肯女士自传》，安徒生自传《我的一生》，还是觉得自己读后想当然居多。所谓传记，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一支叫纪实，一支叫文学，都兑了一点水。

　　我当然难得买传记，破天荒买了新出的《约翰逊传》，主要是之前看美国藏书家爱德华·纽顿写的段子实在好玩：愣头青包斯威尔发誓要为英国文坛执牛耳的人约翰逊博士写一部传记，两个人相差31岁，做了21年朋友，终于遂了心愿；约翰逊死后，包斯威尔失去人生指导，晚景颇为糟糕，出过很多不必要的丑，以及在几种约翰逊传记背后，传记作者之间的拳脚大战。大概没有哪位传记作者像包斯威尔这样，敢于把自己的一生跟传主绑在一起。这固然可以证明约翰逊博士能量巨大，但最让人放心的，莫过于这部传记并非出自资料或者资金的报偿。

　　这本书简直不同于上面提到的任何一部，一时间会让人不晓得究竟哪种才是所谓传记。光看目录——它从约翰逊出生一直写到过世，一共有538个小标题。不消说，约翰逊所有的掌故、轶事包括八卦——总之一生都在里头了，可见包斯威尔的野心。他哪里是在写传记，分明是扛着摄像机跟在约翰逊背后拍纪录片。而且内不避嫌，在第二页，包斯威尔就出现在自己的镜头里，一点也不客气地充当起了解说员。约翰逊的538则故事，大部分是包斯威尔每天记在日记里的，所以经常看到他的抱怨，和约翰逊博士吃饭时他谈得相当精彩，可是自己却已忘掉大半……包斯威尔写日记就是为了写《约翰逊传》，他的生命内容都在为纪录约翰逊博士的一生努力。就是纪录，不是文学，不是抒情，不是臧否。

　　真是想不佩服都不行。我不大相信约翰逊对人的吸引力完全来自他是“第一本《英文词典》的编撰者”，而是出身底层，但对人情世故充满深刻洞见，置身在一切事情之上的洒脱。包斯威尔最厉害的地方，也在他纪录的是世俗生活，而非人生空洞的使命，更不是传记的使命。他和约翰逊都厉害。

　　爱德华·纽顿在他的书里曾经写到，“在包斯威尔之前，我们没有伟大的传记作家，一经比较，之后也没有了。”这个我相信，他实在太不一样了。又说：“1884年我第一次去伦敦。在那里，约翰逊博士和查尔斯·兰姆把我给吸引住了。之后的事就不可收拾了！”这个我们都相信，和伦敦、和约翰逊博士生活在一起，早已是包斯威尔的梦想。

　　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也为这本书贡献了一句：“我每天像看《圣经》那样看一点包斯威尔。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读起，直到我死。”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本书太厚了，有540页之多。1974年台湾就翻译出版，30年河西，我们也能看到简体字版本。如果照斯蒂文森那样，一天看一点这个200多年前又粗鲁又世故的老头子的粗鲁世故，是什么感觉——看包斯威尔的日记？看约翰逊的传记？我愿意贡献我的看法：简直像一部没有尽头的纪录片，看得人中途会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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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逊传》，［英］包斯威尔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