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
有段日子没看到安妮宝贝了。
几年前我常去榕树下网站，当时她在做一个文化类的版块，点击率非常高，栏目风格是她热衷的唯美，其中也有真实的采访。那时安妮还有个论坛，挂着版主的名但从来不去。无论别人在那里怎么呼唤，怎么攻击，她不去也不看。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劝她是没用的。我那时身不由己地日夜泡在论坛上消耗精神经常混战。她是对的，好好做自己的工作，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文章多好。泡在网上，跟一些较为无聊的人斗嘴实在很多余。
那时我在网上写“风言风语”专栏，首先拿她说事。我评论她的作品，对年轻人虽以前辈自居，还算是温和的，鼓励的，欣赏的。那时我能看出她文章的好，却没有真正意识到她对许多年轻人的重要。她们将她当成偶像，当成代言人，用对明星而不是对作者的态度看她。年轻人的路径跟我不同，世道变了，他们没有理由重复前人的路。
安妮的小说是示弱的，你总能指出她的缺憾，她小说的脆弱、暧昧、疼痛、固执、欲言又止都可以一谈，但她文字的品质比同类们高，用心比许多人诚。她自尊自爱，她有那么多的热情，看世界的眼光却是迟疑的。她找到文字画自己，她的文字总是出其不意地抓住一些人，他们心甘情愿地读她爱她，将她视为同道，跟她一起成长。她确实不宽广，但将自己和一类人表达得很好。在这个“不宽广”中，她其实什么都说了，就看别人能不能领会。
她低调地生活，不紧不慢地工作。安妮说我曾照顾她，这是客气话，她的一切是自己挣下的，不欠任何人的情。一个人有“恩师”也很麻烦的。尽管我早早地注意到她，赞赏她，说来好笑，并没帮上她的忙。我曾为书的事情专程到北京，为安妮的第一本散文集在旅馆跟某出版社编辑谈了半天，他看起来被我说服了，事后还是没有动作。我想他后来一定后悔了，他在事业之始错过了送给他的最好机会。那天我已把话说到底了，这个姑娘在网上有最高的点击，她的《告别薇安》卖得很好，你们不是第一个了，我要求的起印数并不高，出她的书至少不会亏本吧，为什么不试一下呢？与此相仿，榕树下网站花过很多冤枉钱，却没有为安妮的作品投资、承担风险，并没非出版不可。真是端着金碗讨饭，由此来看，这网站日后的衰败也是合理的。那时候传统的出版被传统遮蔽了目光，对从网上开始的作者存有偏见。他们没有料到这是崭新的一代，有巨大的能量，将召唤崭新的读者。
从《清醒纪》看，安妮笔下的故事一次次被打断，思索比过去密集，叙述的方法也比以前周到。她笔下出现的都是令自己有感觉的对象，安静地出入其中。安妮的生活与创作是统一的，许多人不统一。安妮总是从自己出发，如同自语，她不炫耀也不夸张。按她自己的话，是“内心坚定”，肯对自己负责。生活中的她可能有点孤傲，不愿跟别人一见如故，但她不孤僻，对朋友是坦率的真诚的。这个在网上名声最大人气最强的作家，已不再出现于论坛，不希望别人狭隘地定义她的写作。奇怪的是，有些人必须不断炒作自己才受关注，她在不断推拒折腾，却比他们更受关注，随着岁月的流逝，并未稍减。（《清醒纪》安妮宝贝著天津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