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点：一个农夫的植物园

　　金黔在线讯农民办植物园,跟天方夜谭一样难以置信。不过,这回你还真得相信。喏,我旁边的这位就是办了一辈子植物园的老农陈勇。在全国农民这个庞大的队伍中,像他这样的农民,还没听说有第二个吧?

　　“什么病呀!我得的是植物病,进趟大山看看植物就好了。怎么好的?我也不知道。”

　　岁月的沧桑,洗礼了陈勇的人生路,66岁的他已是两鬓斑白,但却精神矍铄,说起植物更是就来劲。有人说,陈勇这个人怪得很,生病躺在床上,谈到植物他都会马上爬起来,今天印证了。本来感冒高烧,他却硬说不疼了:“什么病呀!我得的是植物病,进趟大山看看植物就好了。有时在植物园走一走,那病不知不觉就跑了。怎么好的?我也不知道。”说罢一阵大笑。

　　陈勇有两个植物园。一个是“赫章县六曲河园艺植物园”,创办于1961年,园内果树有300多个品种、700多种园林花卉植物;县城边的马家沟还有一个“赫章园艺植物园”,内有园林花卉、果树1000多种。两个植物园占地50多亩,有权威部门估价,价值200多万元。若论社会效益、生态效益,更是无价之宝。

　　记者曾三次光顾他的植物园,春天的姹紫嫣红与冬天的秀色可餐都领略到了。这回去是秋天,走进植物园,满目春华秋实,果香四溢。吃了梨,又尝红富士苹果。如麻的秋雨飘去了远方,阳光洒在植物园,那棵滇藏玉兰开得异常火红,猕猴桃在树叶下悄悄地笑,穿着橄榄绿袍的柿子在绿叶间探头探脑......

　　三次造访陈勇,对他苦心孤诣办植物园的事心里有了谱。外围采访各界人士,对他的评价更是多样化。一言以蔽之:“陈勇是个‘植物人’。”把此信息反馈给陈勇,他说:“过奖了,这荣誉太高了。我只是一个农民,一个被植物迷了心窍的农民。”

　　“一个农民,搞哪样植物研究。你搞水果就吃水果嘛,还吃什么基本口粮?”

　　陈勇研究了43年的植物,谈起植物园的底细,他比了解自己还清楚。随便指一株植物,他都能准确说出植物的名称和用途。这不,陈勇又数起家珍来:

　　“这是从扬州江都引来的猕猴桃,共8个品种,20年了,果大、口感好,产量高;这是海沃德猕猴桃,来自新西兰;这棵紫藤是从贵阳市园林局引来的;这是香木瓜,来自山东;白牡丹、芍药,引自山东曹州;桃类有30个品种,都是郑州果树所的‘郑州7号’......”

　　陈勇想当植物园艺家的念头萌生于他小学读的一篇课文:《姚连军治山栽枣子》。他到书店买了《米丘林全集》和美国布尔班克的有关著作,白日夜晚地啃,又发誓要当“米丘林的徒弟”。这下,同学们笑他了:“你不要说来吓我们,我们胆小。”陈勇不服气:“反正我要当米丘林的徒弟。”一时间,全校都传开了,老师夸他:“陈勇有志气,是个好学生。”

　　如今谈起这件事,他自己都忍不住笑:“那时年幼不懂事!当米丘林的徒弟,怕是给他提鞋都嫌我手粗,我有什么资格当米丘林的徒弟,逗起闹哦!”

　　还别说,这话从此就一直装进他脑子里了,像永不消逝的电波。那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他不知读了多少遍,后来又将它粜了一部《中国植物图鉴》。在孜孜不倦的读书中,他发现植物领域真是一个大世界,它与人类的生存休戚相关。没有植物,地球会变成一个可怕的世界。他很激动,向生产队提出搞果树栽培。哪知,生产队不同意,一位女干部以不给基本口粮要挟他:“你搞水果就吃水果嘛,还吃什么基本口粮?”

　　万般无奈中,陈勇把全家人的自留地拿出来办植物园,开始引种、试种一些植物,嫁接了苹果、桃子、李子。然后开荒种地维持生活。开初,老伴岳朝蓉不理解他:“家里那么困难,他买什么都很抠,有一文钱都往那些树呀花呀果上和书上塞,把那些东西当老祖公一样服侍,我是生气得很,吵过架。后来慢慢理解他了。”

　　生产队有的干部见他伺弄的植物园里树好看,花好看,果好吃,也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抽社员助他一臂之力办一个果园。于是陈勇以自家植物园为基地,为生产队办了一个65亩的果园。果园里果实累累枝上挂,他被评为省劳模。《中国青年报》记者专程从北京到植物园采访他。后来,他把10多名下乡知青组成一个农科实验小组,对玉米、水稻、小麦进行高产栽培和品种选育,获得了稳产高产。他的农科实验组被评为省模范科学实验小组,他也成了团中央和省地县表彰的模范科学实验小组长。

　　“我是个农民,手捏锄头把,犯法也不大。我研究植物,我犯什么法啦?打死我活起来也要干!”

　　后来,“文革”的风暴来了,陈勇想:“我是个农民,手捏锄头把,犯法也不大。我研究植物,我犯什么法啦?打死我活起来也要干。”他不管什么“火烧”、“炮轰”,孤注一掷,去唐山果园学习果园管理和修剪整形技术以及果品质量鉴定。这次学习让他大开眼界,名家、专家的指点使他少走了许多弯路。在学习中,他意外地发现北方杨树不仅长得好,而且长得快,于是琢磨着想打破北方“杨家将”,南方“杉家帮”的局面,在自己的植物园里试种观察。结果,青杨和高卢杨长势相当好,现在这两种杨树遍及我省赫章和云南镇雄,解决了两代人的急需用材。

　　这些贡献,谁也没付给他分文报酬。“造反派”还找上门拉他入伙“造反”,见他不从就给他一顶“保皇派”的大帽子。三十六计走为上,他又起程悄悄到南京植物园学习查植物标本、植物分类学,一去就是半年。南京植物园的专家们感动于一位农民对植物的痴迷,他想学什么都无偿提供。陈勇以为南京植物园提供刺梨、天麻研究种源作为回报。

　　从南京回来,生产队已经瘫痪了。几位老农找到他,说:“造反填不饱肚皮,你快站出来为大家提个桶桶,把生产搞好。”陈勇挑起生产领导小组长的担子,三年间带领社员把原来全队的粮食总产2万公斤增产到8．5万公斤,每年均超卖公余粮1万多公斤。这期间不断有节外生枝纠缠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为刺梨、天麻提供种源,一分钱未收过,有人却诬他卖天麻给南京植物院,搞投机倒把。专案组要他交待,还派人到南京调查,结果被植物院的专家轰出了门。陈勇喜欢作诗、填词,与一帮朋友交流,有人密报说他组织“反革命集团”,专案组又费了不少神,查的结果是子虚乌有。这一回,又有人改变花样,把陈勇打成六曲河区最大的“走资派”,全县最大的“保皇派”、“反动学术权威”。说他顽固不化,读西方资产阶级的书,勒令他把书交出来。他抱起马恩列斯的几本书去交,问是不是这些?居然有人说“是”。县有关部门委托他考察核桃资源,拨给他课题费900元。他白日夜晚劳碌奔波,三年间行程不下万里路,考察了上万株核桃树。辛辛苦苦完成了任务,大祸却临头了,说他贪污900元课题费,把他拘留了六个月,还开除了党籍。这六个月,他潜心读了八本植物分类学的书,在书页上作了笔记,又被诬为发电报的密码把书收了去......

　　“珙桐呀珙桐,你害我找得好苦。有了你,我终于可以打破高寒山区无珙桐的断言了!”

　　陈勇的植物园内有6种国家一级保护植物,24种二级保护植物,都是他翻山越岭在大山里找到的。为了寻这些植物,他常常十天半月在大山间转,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吃荞粑粑,夜宿山民家或岩洞里。一次爬海拔2000多米的拉苏梁子,他突然发现一棵珙桐。这一发现使他激动不已:“珙桐呀,你害我找得好苦。有了你,我终于可以打破高寒山区无珙桐的断言了!”他围着那棵在灌木丛中的珙桐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量了高度,又坐在地上作了详细记录。为了扩大战果,他扩大搜索面,又在赫章县与云南省镇雄交界的毛姑乡和镇雄县境发现珙桐群,共有900多棵,长势非常好。

　　在药用植物领域,陈勇考察了600种。他说:“贵州有的,乌蒙山区都有。”那天,他在六曲河新店片区囤箩岩转了大半天,忽然发现岩下的一个巨石边有一棵绞股蓝,就沿着周边寻找,果然找到多处绞股蓝,并意外发现东北刺五加、深山含笑,而且不同云南含笑,花大、香、耐寒。真是高兴不知愁来到,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想下山已不可能,他只好在一个小山洞过夜。

　　贵州与云南紧相连,云南有红豆杉,贵州难道就没有?他不信,他要用双脚来证明。一山一山找,一岭一岭寻,又是十天半月过去了,还不见红豆杉。他不气馁,一定要找个水落石出,终于在赫章县内某座山上发现了南方红豆杉、云南红豆杉、红豆杉。问是哪座山?陈勇摇头。他说:“前些年美国从红豆杉中提出15公斤紫杉醇,治好3．8万癌症病人。紫杉醇比黄金价还贵,因此红豆杉也遭到灭顶之灾。为了保护红豆杉,我要对那座山保密。”

　　40多年中,陈勇的足迹踏遍了乌蒙山区的千山万壑,行程不下十万公里,考察摸清了乌蒙山区的木、草本植物7000种,其中珍稀植物500种。仅在赫章县内就发现了黄杉、澜沧黄杉、滇藏木兰、福建柏、翠柏岷江柏、南方铁杉、水青树、连香树、香果树。最难找到的是西康玉兰,他是在海拔2000多米的地带找到的。全国受保护的植物有1700种,第一批公布的名录有8类246种。而陈勇考察结果仅在已公布的名录中,乌蒙山区就有90多种,而且还在赫章龙洞山发现八角金盘。除日本和我国台湾省外,其他地方尚未发现。

　　为了植物,陈勇还跑遍了大江南北。他先后去过北京、南京和杭州的植物园,以及安徽、江苏、四川、陕西、山东等地的一些果树所拜师学艺。结识了中国农科院郑州果树所、全国猕猴桃研究中心主任崔志学研究员,南京紫金山植物园盛成桂、张宇和教授,北京植物园教授余树勋、龙雅宜、费砚良。陈勇说:“他们给了我这个深山老农无私的指教和帮助,我没齿不忘。”在研究杜鹃中,他和指导他的教授北京植物园余树勋交流,余教授鉴定大方百里杜鹃有13个品种,陈勇多次深入考察研究,掌握乌蒙山区的杜鹃有100多个品种,并发现了树干很大的紫斑杜鹃和稀有的炮仗杜鹃。

　　在陈勇的植物园内,你可以观赏到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银杏、水杉、红豆杉、南方红豆杉、云南红豆杉、珙桐、光叶珙桐、蓖齿苏铁、台湾苏铁;二级保护植物黄杉、谰仓黄杉、台湾杉、福建柏、翠柏、西康玉兰、红花木莲、筇竹、水青树、莲香树、香果树......陈勇说,引种大有学问,一定要坚持科学观念,尽最大的努力把关。引种不当,引了外来入侵种,同样会给农、林业和环境带来损失甚至灾害。“坏种”一旦繁殖起来,要想扑灭,付出的代价就大了。国家环保总局公布的首批入侵我国的16种外来入侵种有紫茎泽兰、薇甘菊、空心莲子草、豚草、毒麦、互花米草、飞机草、凤眼莲、假高粱、蔗扁蛾、红脂大蠹、褐云玛瑙螺、湿地松粉蚧、美国白蛾、大瓶螺、牛蛙。这些危害极大的种至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应引起高度警惕。

　　陈勇说,有专家告诫:人类活动对植物的破坏已经到了危及人类生存的临界点。目前植物濒危和灭绝的速度是植物自然消灭的1000倍以上,在全球已知的约27万至35万种高等植物中,约有6万至10万种受濒危和灭绝的威胁。如果不采取挽救措施,本世纪可能有近三分之二的植物会在自然环境中消失。

　　原县人大副主任、高级工程师郝鸣殷说:“陈勇研究的植物,园艺路子越走越宽广,是一个自学成才,很有作为的人。他拿出来的总结报告,专家鉴定后无一人提出不同意见。我是学农作物的,很多方面还要向他学习,拜他为师。”

　　陈勇被收入《中国当代科技发明家大辞典》。现在他正在编写《乌蒙植物辞典》。他说:“编写这部辞典,只是想给后人留点资料,唤起人们了解植物、合理开发利用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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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邦举

　　作者：刘邦举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