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

　　王忠范

　　我在家乡的村小学当老师的时候，老孙已任教五六年了，他把我们几个年轻的老师当成小弟弟，我们亲切地称他老孙。

　　尽管老孙只有初中文化，可教学经验却很丰富，他们班语文和数学的成绩总排在前面。那是动乱的年代，学生可以造反，时而给老师写大字报，可老孙全然不怕，照样严格管理。他说：“我是铁杆贫农，又尽老师职责，没毛病。”他虽然常常绷着脸，其实对学生还是一片热心的，谁若是不念书了，他准去做家访，直到把学生领回教室；谁没钱买作业本，他便顺兜掏出块八毛钱，说快去买吧；谁若有点头痛脑热，他会领他去找“赤脚医生”。

　　学农是乡村学校重要的内容，所以学校有大片的土地。老孙是个好把式，扶犁点种样样精通，摆弄老牛的本事更令人叫绝。他悄悄跟我们说，咱们老师多干点，给学生增加学习时间。我们跟老孙干活很高兴，也不觉得累，因为爱听他“侃大山”。每每坐在地头休息，在清新的草香里，老孙先是掏出烟纸，蛮有风度地弹两下，接着细细地滤烟末，左捏右捋后，便一边卷一边神侃起来。他文雅并幽默，什么民间传说、爱情故事，什么秘闻、趣事，让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禁捧腹狂笑。与老孙在一起工作，大家都感到很庆幸。

　　然而，我们一个一个地顶编或者转正，又一个一个地调走，老孙却还在小村学校里“民办”。我们同情老孙，又舍不得离开老孙，可老孙说：“我就是教小学的料，也相信自己会越教越好，只是觉得没跟你们处够。”说这些话时，老孙的眼睛湿润了。

　　后来，老孙担任小学的校长，他更紧张更繁忙了。重建校舍时，他白天长在工地上，夜里还要去查看，每个环节都仔细过目。他很累，身材瘦了一圈。乡亲们感动地说，老孙为了这所学校，简直扒了一层皮。新校舍分外漂亮，教室四壁洁白，窗明几净，校园套上了院墙，绿树成荫，花坛喷艳。学生在这优美的环境里学习与生活，自然情绪饱满，别有劲头，也忘不了老孙那滚热的汗水。

　　老孙终于转为公办老师，尽管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祝贺一番。老孙说，只有学生成材才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又过几年，老孙的头发上抽出银丝，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人们也尊敬地称老孙为老校长了。这时候，老孙把多年积累的教学经验，不时地传授给青年教师，也用自己的言行告诉大家怎样才能当好乡村老师。他抓教学，抓道德教育，抓文体活动，全校生机勃勃地进入先进行列。老孙也显出几分年轻。影子总活跃在师生中间。

　　去年我回乡探亲，又见了老孙。他说他虽然退休了，但忘不了校园，梦里常常与学生在一起。他陪我走进我曾工作过的村小学，看那齐刷刷的小树淌绿流翠，我们禁不住笑了……

　　《人民日报》 (2004年12月18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