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坐飞机去上海，坐定之后突然发现衣服有了一股馊味儿，这种味儿不是汗味儿，也不是狐臭那种味儿，而是一种来自衣服纤维深处，蕴含衣服本身委屈的那种味道，乍闻若有若无，再闻则冲鼻入脑。
我当然装着鼻子不好特无辜的样子，旁边的人更难过，因为那年月坐飞机的多少都算文化人儿，得装出一副特有修养，更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装得不知道有多辛苦，我的眼角余光分明能看出他屏住呼吸，大张着嘴，像个出水的鱼那样喘气，我都替他着急，这一着急就更发热出汗，一出汗那馊味儿就越发真切。
从那之后我就发现，衣服穿上之前是没有馊味儿的，哪怕是刚刚洗过，还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一旦穿上身，体温一蒸就有了味，而且有的衣服这次穿有味，下次可能就又没有味了。我钻研不休地要搞清是什么造成的馊味儿？最有可能的是汗，也许因为吃了某种食物，改变了汗水的分子结构，我记录每日食谱，以便分析是吃肉还是吃某种菜造成了恶果？或者和心情有关？开心还是忧郁是罪魁祸首呐？我又顺便记录每日心情，要不就是和星象、血型、风水有关？和太阳黑子活动有关？我一一研究，可还是没有答案。
我就转而去研究消除馊味的办法，换过三四种牌子的洗衣粉、选择早、中、晚不同时段晾晒，观察阳光照射的角度，还喷过好几种香水，可是那种味道依旧存在，而且时有时无，天马行空，总在你最庄重最讲究的时候突然袭来，到后来我都有了穿衣恐惧症，常常看着满柜子衣服不敢穿，或者一旦穿上一件没馊味的就不肯换。
后来有一次机缘巧合，终于发现那些馊衣服，都是因为洗完没有及时晾晒，在洗衣机里捂的！这个发现让我惊喜，可是想想又够不上申请个什么专利，只好埋藏在心里，作为自己青年时代刻苦钻研的佐证，人生道路上每遇困难就拿出来鼓励自己。
为什么说起这些往事呐？是因为刚才在上班来的公共汽车上，我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而且是身边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身上发出来的，我看了她几眼，发现她很漂亮的脸上眉头紧皱，用嘴呼吸，她一定很不好意思吧，想来也曾饱受困扰，我就特别冲动地想把自己的心得告诉她，也许因此就认识了也说不定。可我是个羞涩的人，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第一句话，所以直到车停在终点，我也只是在心中反复念叨着那个秘诀：衣服洗好就要晒——重复了那么多遍，她要是有心灵感应，应该已经知道了，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回到办公室，心情愉快，仿佛刚帮了别人一个大忙又不要人家回报，满心都是学雷锋的感想，这时突然又闻到了那种馊味，原来馊了的衣服是我的。
柳 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