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新作榜

　　主持人：谢有顺

　　简单的场景，一次可以料见的转折，余怒在短诗《守夜人》中试图描述一种人与苍蝇的对峙——这种力量悬殊的对比，是要说出人的无力和失败？或者在此暗示人的脆弱和无聊？一个人，居然和一只苍蝇较劲，但忙活了一小时，“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仍在我身边晃来荡去”。诗句如此简单，读者在此作任何复杂的联想，多少都有点勉强，但现代人的生存，常常被一些细微的事物所左右和破坏，倒是个不争的事实。宏大的话语我们或可拒绝，但细节影响人生，却成了新的必须屈服的常识。《守夜人》并不深刻，也无诗学的纵深感可供读者回旋，它若唤醒了读者的某种记忆或感怀，我想，正在于它呈现了这一常识性的代表场景。

　　所谓的“守夜人”，可以理解为是无法让自己在睡眠中消失的人。现代人时刻置身于时代性的喧嚣之中，他最大的困难反而成了无法进入安静，让自己短暂地消失——比如获得良好的睡眠。本诗最好的两句，“然后我像一滴药水／滴进睡眠”，表达的正是一种关于消失的渴望，如同一滴水消失在水中，也让自己消失在睡眠之中，但“苍蝇”成功地阻止了这个消失计划。越来越多类似的微不足道的事物，正在把渴望在夜间消失的人变成躁动而不安的“守夜人”，现代人的困境由此可见一斑。

　　——读余怒的《守夜人》(诗歌，载《特区文学》2004年5期)

　　世宾的诗，有着当下诗歌少有的朴素、清晰和节奏感。它拒绝使用深奥的意象，也不炫耀复杂的诗艺，而是有意使诗歌返回到一种单纯和简朴之中——谁都知道，单纯可能意味着肤浅，简朴则有可能走向贫乏。但我仍然愿意指出这种诗歌写作的意义：一方面，它能有效反抗当代诗歌在不及物的方向上继续自我放纵的现状；另一方面，它能重新向读者提示，诗歌应该具有情感的力量。

　　确实，诗人不仅要强化自己写作中的及物能力，还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有情感温度的人，惟有如此，诗歌才有可能再次感动读者——感动，这个已经陈旧的词，对于当代诗歌而言，显得尤为必须。至少，世宾的诗是走在这条路上。他的词语里，总是藏着他对事物的挚爱之心，这就是诗歌的情感，或者说，这就是诗歌的体温。

　　《路边花》正是一首有体温的诗。诗人毫不犹疑地表达了对“路边花”的挚爱：这朵“默默开放”的“小小的花影”，虽然“并不适应你们的花园”，也无缘和“蜜蜂、蝴蝶”为伍，但它“爱着你们，也愿为你们所爱”——正是这爱，使它即便“过了这个花期，没有人会看见／我是怎样在路边烂掉”，也依然“脸只朝着一个方向”，从不“弯下腰枝”。而且，“我爱着你们仅是自己的需要”，这样的表白，强化了“路边花”孤寂而坚定的品质。“想长得漂亮，事实却有许多缺点”，“这些日子已证明我的出生／并不适应你们的花园”，“我的嗓门无法高到能把你们唤来”，但这些并不能改变“我”的“坚定”——就这样，“路边花”成了一种勇敢、独立、清洁的存在状态的表征。

　　这样的诗歌方式显然是传统的，但它意味深长。如此朴质的话语，唤醒的是我们对普通事物的真诚感念，假如我们近乎麻木的情感世界，能由此获得一丝缝隙，让情感的光亮渗透进去，哪怕是在一朵小小的“路边花”身上，我相信，也能照见一个世界和心灵的生动景象。

　　世宾以自己对事物的挚爱，在诗歌中和世界订立了情感的新契约，至少，它描述了事物内在的秩序，书写了一种可能有的和谐和宁静——这告诉我们，亲近世界的清新，蔑视人世的污浊，才能生生不息地见证着生命的单纯和灿烂。因此，比起“花园”的生活，只能“在路边烂掉”的“路边花”是微不足道的，但它的坚定，不仅塑造了生命的基本形状，同时，也赋予了渺小生命以最高的内涵：爱。

　　——读世宾的《路边花》(诗歌，载《特区文学》200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