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旅
止庵
我对浪漫主义相当反感，但是某些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却仍然用心去读，有的至今还是难忘。首先要提到艾·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她姐姐的《简·爱》原先读过，几年后重读时印象欠佳，觉得人物、情节的设计都不高明，与《呼啸山庄》简直无法比拟。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突如其来、不可理喻的，《呼啸山庄》即为其中之一，这里有种原始得近乎野蛮的生命气息，后来只有在茨维塔耶娃的诗里才感受到一些。库普林的《阿列霞》和《石榴石手镯》，在世界范围内也算得上写得最美的爱情小说。而他别种题材的作品，如《决斗》、《摩洛》等，便没有这么纯粹。库普林的好处，正在纯粹二字，但是比起茨威格，到底复杂一些，深厚一些。这或许该归结于整个俄罗斯文学所具有的底蕴，库普林也正是比茨威格底蕴深厚，有种本体意义上的悲剧意识。他写的是非人间传奇，不是人间传奇。他眼中的人间，只是《亚玛街》所呈现的那个丑陋污秽的人间。帕乌斯托夫斯基可以说是库普林的继承者(当然他更多地继承了蒲宁)，他的两卷本选集，特别是那些短篇小说，简直是冰清玉洁。索尔仁尼琴在《癌病房》写到一对不放弃生活希望的老流放者时说：“要是他们在书店里发现一部两卷本的帕乌斯托夫斯基作品选——高兴得不得了！”这特意写下的一笔用意很深。或许我们对待某些作品，不能不将其与所产生的环境联系起来；作家所要做的只是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他才那么洁净。
还有亚·格林，他的《红帆》在憧憬彼岸时，也没有将这种憧憬与此岸联系起来。这是我之所以能接受苏联时期某些浪漫主义作家的关键所在。帕乌斯托夫斯基等在苏联文学里并非反对者，只是边缘人物，可以说别有志趣；虽然苏联文学多年处于高压之下，但是无论体制，还是作家自己，却都能接受这种形式的存在，这是很有意思的。劳伦斯也可以顺便在此一说，虽然并不是浪漫主义作家，但是要说浪漫气总归还是不少的。值得注意的是他笔下的性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个人生活因此成为整个世界的写照。只是读得多了，感到这种象征未免显得过于直接。《儿子与情人》比《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要舒畅一些，后者太紧张。《虹》和《恋爱中的女人》则比较粗疏。《骑马出走的女人》虽然也做作(他的小说，除了《儿子与情人》，都有些做作)，但是的确就像那个女主人公似的，始终写得恍恍惚惚，他的浪漫气较好的一面，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