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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喝酒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22日10:19 今晚报

  酒是粮食精儿,是好东西。莫说在困难时期,就是到了上世纪70年代,喝酒对社员来说一直都是个奢望。我插队的小山村里有个代销点,代销员逢集去公社供销社进货,小推车一边是针头线脑,一边是个大黑坛子(那时刚有塑料鞋,没有塑料桶),里面装的是薯干酒。薯干酒又辣又冲,一口下肚,轰地一下就冲到脑瓜顶,所以也称大炮,酒量再大的也架不住几炮。不过,对喝不起或很难尝到酒的人来说,偶尔轰一炮,也挺过瘾的。实在轰不起,就挤进代销点围着酒坛子紧吸拉鼻子,不花钱闻酒味。

  代销点还卖火油(煤油),打到棒子(瓶子)里跟白酒没啥区别。有天生产队长攥着棒子从代销点出来,被个馋酒的拦住,他愈装着舍不得,那个抢得愈欢。结果抓过去仰脖就咕嘟灌一大口,灌完了才觉出是火油,好几天说话跟拉破风箱一般,喉坏了。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但表明了酒的巨大吸引力。就说我吧,我本不会喝酒,但下乡第一年冬天队里分红,队长生扣我两块钱让请他喝酒(不请不行)。晚上就去他家,他媳妇炒了白菜帮又炒白菜叶,我坐炕头上第一次像回事地喝酒。想想到山沟里这一年的辛苦,想想年迈多病的父母,想想日后自己的前景,万般愁情滚滚而来。队长看出我的心思,说喝酒吧一喝全舒服了。我就灌了几盅薯干酒,顿时人就轻飘飘不知在云里雾里了,心里的疙瘩全不见了。喝到最后,我身子朝后一倒就睡着了,半夜里醒了,琢磨这是在哪呀,怎么炕上还有长头发的,后来忽拉一下明白过来,天没亮出溜下炕就跑了。那些年,我们知青可没少喝薯干酒,明明不好喝也要喝,实话实讲,喝下酒,能让人心里轻松一些。还有个情况,是当时村里舍得喝酒的社员多是成分高的。原因是他们多娶不上媳妇,家里劳力多,有点余钱,往下也没啥盼头,不喝留着干甚。而成分好的好说媳妇,孩子多,还得筹备盖房,所以必须处处节省。因此就有笑话,批斗会上一贫农控诉说你们(地富分子和子弟)还吃香的喝辣的,这不是又回到旧社会了嘛。立马把他也给揪上去批斗了,他大喊冤枉呀,我昨天还拿了他们家半棒子酒呢。

  那时当村干部最大的好处是能常喝到酒。除了社员家有个红白事或盖房当兵招工要请他们,后来就发展到陪上级领导吃派饭。但那派饭不是挨家派,而是固定在一两户条件较好的人家吃。一般那家妇女得干净利索人还得有点模样,嘴还会说。最好男人在外是个干部,家里没有喉拉巴喘的老人和吱哇乱叫的孩子。这种饭有酒有肉档次较高,一般下乡干部享受不着,起码是公社革委会主任一级,还有县革委会的领导。大队主要头头这时就顿顿陪吃陪喝了,而饭费则事后由大队统一结算,折成工分。故那家妇女在家做饭,一年也顶上俩好劳力。别人却也眼红不得,一是你没人家那两下子,二是你家也没酒,尤其是没好棒子(成瓶的)酒,而人家老爷们能买来高粱酒。

  高粱酒在那时是高档酒。到了80年代土地联产承包后,日子明显好转,村民就告别薯干酒而改喝高粱酒了。但主要喝散酒,用大塑料瓶(雪碧瓶)或大塑料桶往家打。有年冬天下小雪,我们在村民家吃狗肉喝烧酒,半夜里热得使劲喝凉水。我在文化局工作时(管文物),有一阵盗古墓猖獗,我们去山里抓,天冷得不行,全仗着喝酒撑着。有文章讲喝酒不管用,但从我亲身体会还是管用的。正月十五闹花灯,围场县城零下三十摄氏度,吐口唾沫就是冰,但喝了酒后,你在雪地里观灯,就会觉不出冷来。不过,酒喝多了也有许多麻烦,喝伤了喝坏了乃至喝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喝酒在那里也喝出许多笑话,多是真实的。某人喝多了吐在道上,随行的狗吃了也醉了,人搂着狗在雪地里睡了一宿,竟然没冻死,全靠了狗的体温。至于有人酒后站不稳倚着小树方便,然后把树系在裤带里,说什么也走不了,还喊拽我干啥,这也是真有过的。坝上林场最冷能到零下四五十摄氏度,刮起白毛风(风卷雪)对面看不清人,人们只好在屋里猫冬。猫冬时柴草放门口,锅里炖着大菜,火盆里烫着酒壶。

  农村政策的稳定,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使乡村的酒风从疯狂走向平稳。高度烧酒喝得少了,价格高度数低的白酒开始受欢迎,同时,啤酒开始走进农户,没有人再讥笑那酒像马尿,而认为舍不得让客人喝啤酒是一种小气。毕竟喝白酒有半斤就可以了,但啤酒可得几瓶甚至成箱。不过,近来我到乡下去,乡亲经常拿出的酒则是本地的“小烧”。这种酒不是出自大酒厂而出自乡镇的小烧锅。给人的感觉这酒很纯,没有勾兑过似的。那日他们拿出的大酒盅一盅二两,着实吓人。不过,他们不是喝得过猛,他们说好日子长着呢得悠着喝,如此才划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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