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延安”（心香一瓣）

　　忽培元

　　去年这个时间，无情的疾病折磨，终于迫使马文瑞同志躺下了。性格坚强的老人，那伟岸身躯，即使躺着，腰板儿仍然挺得笔直，仍然保持着平素的庄严风度。慈祥的目光里，依旧闪烁着智慧的光亮。一生积劳成疾的结果是无比痛苦的，但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难受的样子。可他咬紧牙关的沉默，像阴云一般笼罩着病室，更像是巨大的磐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老人显然看出了大家的心情，勉强挣扎着说：“鲜花真好看。”鲜花是挺好看的，但谁还有赏花的心情？花篮摆在窗台上，冬日的阳光照射着盛开的花朵，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花香。女儿见状，忙打开录放机，那首他最爱听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又响起在耳边：“千里的那个雷声，万里的那个闪，咱们中央红军到陕甘……”老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欣慰的微笑，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刻。

　　这时，房门开启，一位延安时期他眼看着长大的晚辈来探视。老人不顾劝阻，硬要坐起来说话。这是近日来很少见的。他很看重此次特殊的见面。身为中国延安精神研究会的会长，他前些日子已经郑重向中央推荐了自己的接班人。那天他们谈了好多，老人似乎完全忘记了病痛，关于研究、宣传和弘扬延安精神，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呀。

　　当天夜里，老人失眠了。照例用过了安眠药仍然不能入睡。他闭上眼睛，面前立即浮现出陕北的山川和窑洞；当年的战友和老乡……这就如同听到《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样，心中会情不自禁地涌起幸福和喜悦的波澜。是的，他清楚自己的病情，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在呼唤自己，像是老刘，又像是老谢……他周身猛烈一震，睁眼看时，却见依旧是儿女们守在床边。“爸，你怎么了？”女儿轻声问。

　　“我想延安！”父亲回答的声音大得出奇。

　　随后又是沉默。老人的眼前渐渐又浮现出了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阎红彦、马明方、贺晋年……想着不久就要回到这些故去的老战友们中间，心中一时悲喜交加。他想到当年黄土地上那艰苦卓绝的斗争，那是生死之交，胜过手足之情。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父老乡亲，听说一部分人光景还不富裕，他心中感到不安。重病住院的老人，深深眷恋着那片热土。渭河流域遭受严重洪灾，揪扯着他的心。2003年9月22日，他抱病召集部分在京陕西籍老同志带头捐款，并建议中央增加救济粮款和加强流域综合治理规划的制定，并亲自伏案执笔报告中央，很快得到回函支持。

　　病情继续加重。呼吸急促，胸腔积水在迅速增加，病痛折磨使他彻夜难眠，但他仍然惦记着陕北老区的经济建设和生态保护。11月17日，又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一大早，他就躺在病床上让儿子代笔，口述一封长信，建议中央支持延安、榆林两市关于增加现行煤炭天然气资源税的请求；并建议加强西部地区的生态经济建设。在此之前，他还致函有关方面，建议把延安大学列为中央重点扶持院校，好为老区培养更多的人才。这是他最后的三个心愿，三件事都得到完满解决，是他最大的欣慰。

　　病情仍在加重，呼吸更加困难，已经无法进食。老人整天都在昏睡中。11月19日深夜，他出人意外的清醒，沉思良久，声音颤抖着要来纸笔，异常吃力地写下了“我想延安”四个字。身边所有的人都感动得哭了。

　　“我想延安”，像一曲号角，又像一声呐喊，是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聚集了最后全部的能量和热情，为自己七十八年革命生涯画下的一个圆满的句号，是他思来想去留给亲人和身边工作人员、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嘱托，是他回顾一生的经历和奋斗，为自己选择的一个理想的生命归宿。四个字，含义像大海、像高山，足以振聋发聩，引发我们多少思考与联想！

　　“我想延安”，他最后的心声，使人们更加敬仰这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革命老人。2004年1月3日马老病逝，享年九十二岁。“我想延安”成了他的临终遗言，也是激励我们永远继承革命传统的至理名言。

　　《人民日报》 (2004年12月23日 第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