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

　　袁鹰

　　岁月车轮的流转似乎越来越迅捷，越来越使人真正体会到“瞬息万变”是什么样感觉。蓦然间，说是《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已经走到第十个年头。回想那年初夏聚在北京西郊戒台寺牡丹园评审第一卷15册作品的光景，依稀恍如昨日，却已是上个世纪的事。十年来，面对7卷81部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小说、散文、诗歌和评论新书，面对着一茬接一茬的青年文学新军，我们实在禁不住百感交集，心绪难平。

　　回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已是国家拨乱反正、改革开放进行10余年之后，进入风平浪静时期，文学园圃中重又开始出现百花争艳、欣欣向荣的景象，特别是大批新苗破土而出，报纸副刊、文学期刊上纷纷出现许多新名字、新作品，熙熙攘攘，争先恐后，那情景，常使我想起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期。有些作品的深度和厚度，又大大超过前辈，使人感到欣喜和兴奋。包括《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的一批批年轻作者们，也都陆续显露头角，尽管那时他们还不甚知名，还没有得到广泛的注意，却已被一些有识之士所瞩目。正是有感于那时出版新书还很艰难，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才决定策划这一套丛书，并且郑重地命名为《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十年辛苦，十年迈步，倒也真是不寻常的。

　　我们这一群受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委托担任丛书评审重任的人，大都已从事报纸、刊物和出版社文学编辑工作多年，也都在不同岗位上为文学事业贡献一砖一瓦，可算得“阅人（也阅书）多矣”，文山跋涉，书海浮泅，亲眼阅读、经手编辑过的多种作品（出类拔萃的、尚可一读的以至平庸乏味的），用“不计其数”四字形容，绝非过甚其辞。除非特别优秀之作，一般说来，看稿和评审时，不大容易激起感情的波澜和理性的争辩，但是，十年来，在阅读和初选、复选到终审《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一卷卷入选的作品中，却常常出现认真的、热烈的辩论。即使晨昏散步和休息时间，也会为某一部作品该不该入选反复争执到面红耳赤。那模样，哪像是彼此都已年过半百、年过花甲、甚至到古稀之年的人。无他，只有“责任”和“希望”四字可以说明一切。

　　我们之中的一位朋友，在一篇《阳光叙事》中曾有一段真实而细致的叙述：“我们是通过阅读来认识这些年轻人的。在酒店里，夜深人静，我们斜倚床柜，手捧书稿，就着黄昏的灯光，遨游他们以文字构筑的世界。我们被吸引，被感动，或者，还不甚满意，还不以为然。对出色者，击节赞赏；对错失者，扼腕叹息。我们的智能与品性，经验和爱好，历经沧桑，青春不老。检阅着他们的身手，我们自觉仍然矫健。这些年轻人，以其朝气蓬勃的艺术功夫，既使我们珍惜岁月的收成，又使我们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九十年代的文学之星，九十年代的风貌和风格，也可以说是“昨夜星晨昨夜风”吧，自有其不同凡响的动人之处。十年以来，我们先是从作品，以后又在实际接触中认识了作者，他们同我们所熟悉的包括正在走红成为媒体追逐对象的青年作者，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常常想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句古谚。他们多数都在平凡岗位上起居作息，在社会底层同老百姓共命运、同休戚，获得营养，获得支持。在文学园地上，不在大城市里追名逐利，拒绝百丈红尘喧嚣的诱惑，默默耕耘，默默厮守，脚踏实地，将自己的脚印留在坚厚的泥土上。他们关注周围的父老乡亲，关注哺育自己长大的农民和农村，关注人口还在少数的弱势群体（有的作者本人就是进城的农民工），关注普通人的命运。尽管他们的生活积累或许尚不够深厚，却是实实在在；文学修养和技巧或许还显露着稚嫩和这样那样的不足，却走的是正道。年轻作者们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的真挚感情，都跃然纸上，洋溢在字里行间。而这些，正是时下不少中青年作家、包括一些已成名作家所最缺少的，也正是我们十年来在阅读和评审过去常被吸引，常受感动的地方。这样真诚的品格，这样执著的步履，在当今之世，已属难能可贵了。

　　1979年，邓小平同志代表中共中央对第四次文代会所做的祝词中，明确提出：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一切进步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就在于他们同人民之间的血肉联系。忘记、忽略或是隔断这种联系，艺术生命就会枯竭。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我们大家尊崇和敬爱的巴金老人，也一再说他是为读者活着的，是由读者养活的。他在《致青年作家》一文中说：生活培养作家，生活本身（不是别的）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他说：“每个作家从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学，都是为了寻找到一个机会接近人民，划时代的巨著不是靠个人的聪明才智编造出来的，它是作家和人民心贴心之后用作家的心血写成的，要做一个作家，首先要做一个真诚的人。文品和人品是分不开的。”

　　此刻，当我们兴奋地站在又一个十年的起点，我们怀着真诚的心意，郑重地将这两位老人的话奉献给我们的年轻作者，愿你们在今后迢递而艰辛的文学长途上，永远铭记这些金玉良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十年只是一小步，一个良好的开端，阳光灿烂之日，星光闪烁之夜，我们一起享受硕果累累的金秋，一起展望迷人的未来。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这群最初担任评委的人都会一个个虽有惆怅却又很欣慰地退出评审的平台，但是《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必定会继续一往无前地走下去，走下去，直到又一个新世纪的到来。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12月24日 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