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回顾2004年,国际政治形势风起云涌:进入了“后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仍硝烟四起,考验着“惟一的超级大国”美国的“武功”和“内功”,布什的连任是否意味着更多的以“反恐”为名的战争?欧盟一口气吸纳十国并制定了欧洲宪法,又是否意味着另一个“超级大国”出现在地平线?“同志加兄弟”的美欧之间的“裂痕”会否越来越大?逐渐升温的东亚共同体又会否使东亚真正融合?没有了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如何迎接和平?拥有普京的俄罗斯又在走向什么样的未来?等等。针对这些问题,本报驻外记者、国际部编辑、相关学者及部分人民网网友共同进行探讨。 |
2004年的国际形势发生了哪些新的变化?其中有没有对国际关系格局造成结构性影响的变化? |
黄晴(本报国际部编辑) |
2004年的国际事态发展是2003年各种矛盾和问题发展的继续,似没发生使国际格局发生改变的重大事件。在当今世界上有两种看似矛盾的事态发展,一是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一是各国民族主义情绪的上升,而后者正是对前者的一种文化反应。2004年,这种情况似在继续发展。美国大选落幕,布什连任,新保守主义获得民意背书。新保守主义具有较强的文化民族主义色彩,政治上美国至上,文化上强调传统美国价值,宗教上有点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色彩。拉美多国今年也进行了大选和中期选举(包括委内瑞拉的总统去留公决),左翼力量在乌拉圭、巴西、智利获胜,其背景一是该地区对社会公正的强烈诉求,体现出一种对新自由主义经济方针的反弹,二是对拉美国家或区域民族个性的向往,也具有民族主义文化反弹的性质。欧盟今年扩大到25国,通过欧洲宪法,这是一种区域政治一体化的积极发展,但其间也出现了德波历史纠纷的重提,反映了国别民族主义情绪的顽强性,也说明了欧盟扩大中的文化脆弱性。此外,欧盟自身也有强调欧洲个性的倾向。在东亚,日本右倾民族情绪的上扬也是人所共知的。 亨廷顿继发表“文明冲突论”后今年又出新论,称当今之世由两种人组成,一是主张全球化的跨国精英层,一是民族国家内生活的大众。其立论精当与否可以讨论,但对事态观察的敏锐似无可非议。 |
阎学通(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
2004年,国际格局有以下几个新变化: 一、 “一超多强”中的“多强”实力对比开始变化。 冷战结束于1991年,其后形成的“一超多强”国际格局至今已10年有余。2004年,“一超”与“多强”的实力对比结构虽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但“多强”的构成和“多强”的实力对比却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首先是欧洲政治一体化的发展,使得欧盟取代原先“多强”构成中的多个欧洲大国。在经济一体化的基础上,欧盟于2004年通过了欧洲宪法,从此,欧盟成为“多强”中的头等实力单位。其次是中国崛起成为“多强”中的第二大实力单位。“多强”中的日本和俄罗斯的实力地位下降。 二、 “一超多强”的战略关系开始松动。 冷战后的“一超多强”格局中形成了三大战略关系:美日同盟、美欧的北约和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2004年,美国与欧洲盟友的分歧进一步扩大,这使得北约政治化,其军事同盟性质下降。中日在东亚地区出现了结构性的冲突。与此同时,中国与欧盟的战略关系得到发展。2004年俄中、俄欧的战略关系有了新发展,中俄欧三方在许多重大国际问题上采取一致立场。今后5年,大国战略关系将向美日英较多一致和中俄欧较多一致的方向发展。 三、区域化发展使国际格局发展趋势不明。 2004年区域化有了新发展,区域认同成为一个新概念。欧盟开始了培养欧洲认同感的工程,东亚国家提出发展东亚认同感。拉美、非洲、南亚都开始讨论实质性区域化的问题。 欧盟一体化的趋势明显在改变国际格局的构成单位,世界次地区的区域化是否会彻底改变国际格局的构成单位还难以断言,也就是说未来国际格局的构成单位是国家还是地区集团尚在未定之天。 |
2004年,“惟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是显得更强大了,还是暴露出更多的弱点?在今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布什连任成功,这是否意味着新保守主义政策得到美国选民的背书,将继续主导美国的外交方向? |
刘爱成(本报驻美国记者) |
过去一年,美国继续在许多地方显示出它的“强大”,但事实证明,与其说它变得更为“强大”,不如说它变得更为强硬。因为在人为的强硬背后,暴露出它许多力不从心、事与愿违的弱点。伊拉克问题就是其中一例。本来美国以为“倒萨”之后就能迅速搞定伊拉克,结果深陷泥潭:反抗力量袭击和人质事件的不断发生,导致许多盟国早早撤出联军;虐俘事件导致反美情绪日益高涨;“快刀斩乱麻”的强行武力镇压导致更大潜在危险。从更大范围来看,美国以伊拉克为主战场的反恐战争,已使它的反恐“越反越恐”,波及全球。更让它头痛的是,美军在伊拉克的伤亡和损失越来越大,已显示出两大弱点:前线军力不足;后方财力吃紧。美国巨额财政赤字今年已达4150亿美元,其中伊战开支为2250亿美元。目前美国会不得不批准将政府的国债限额再提高8000亿美元,总共达到8万多亿美元的高水平。赤字扩大影响了国内经济发展和国民社会福利,引起人们的不满。 美国显示的“强大”暴露出的最大弱点是,它在世界范围内“以我划线”,目空一切,使世人看清了它为自身利益、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本质。结果它与欧洲盟国及世界许多国家的裂痕越来越大,日趋孤立。 今年美国大选,布什获得连任,意味着新保守主义在美国社会占了上风,使布什政府更有了硬的土壤和环境。布什新调内阁,鹰派色彩较浓,加上共和党控制国会参众两院,很多人认为其对外政策将更趋强硬。 |
袁鹏(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 |
2004年,美国的“硬实力”继续得到充分展示。在赢得伊拉克战争胜利之后,乘势利用强大军力震慑伊朗、叙利亚,主导阿富汗选举,进行全球范围的军力调整,加速导弹防御体系建设,大幅扩充军费。种种举措,使美国作为“一超”的军事力量得到“动态展示”,显示出令他国仍难望其项背的“硬实力”。但另一方面,“硬实力”充分展示的背后暴露出美国三大结构性弱点: 一是“软实力”的影响力、辐射力大幅下滑。虐俘事件的曝光,欧美关系的紧绷,澳大利亚、韩国等亚太盟国的离心倾向,以及美国在东盟地区影响力的下降,都说明了这一点。缺乏“软实力”的支撑,美国主控世界的能力势必大打折扣。 二是国内政治、社会、民族的分化。此次大选反映出美国社会“极化”现象,以WASP(白种盎格鲁—撒克逊清教徒)为内核的美利坚民族面临民族凝聚力的维系问题。 三是战略方向的迷失。反恐、反扩散至上,还是继续咬定传统大国威胁?美国当前的大战略看似将二者有机结合,实则存在难以跳出的悖论。 应该说,布什连任跟新保守主义没有必然关联。其连任成功,主要在于三方面因素:一是反恐时代成就了他。所谓“临阵换帅”不足取在此次大选中体现明显。二是保守观念帮助了他。此次大选一定意义上讲可谓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对决。布什很大程度上胜在其保守理念与冷战后美国社会右倾化趋势及“9·11”事件所激起的保守化民族情绪相契合。三是对手衬托了他。克里缺乏系统化的政策主张和人格魅力,是输掉选举的重要原因。因此,选民选择布什,不意味着在为“新保”背书,相反,许多支持布什的人也讨厌“新保”。 但是,“新保守主义”所赖以生存的土壤依然存在,其核心成员仍然留在布什班子里,影响力不容低估。从这个意义上讲,布什强硬外交路线难以改弦更张。不过,以赖斯出任国务卿一职为标志,布什未来的政策主张会较少受“新保”势力牵制,而会更多自己拿主意。“布什+赖斯色彩”会在其第二任外交中发挥主导作用。较之“新保”势力,布什、赖斯虽也强调实力至上,但在实力的运用上更加现实、相对理性。 |
金桂华(亚太安全合作理事会中国委员会副会长) |
展望第二任期内布什的对外政策,大致有如下概貌:首先,美对外政策将继续实行单边主义政策和先发制人战略。其次,布什在外交上的首要考虑仍将是: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维护和强化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遏制任何潜在或现实的挑战者。第三,布什将继续受困于诸多难题,它们主要来自亚洲,尤其是来自中东。美因受制于力量的不足,在处理这些难题时,策略上不会全面开花,而是注意有先有后,有紧有缓,然而在战略的层面上,却是强硬待之,一硬到底。第四,布什似乎并不在意修补美欧间的裂痕。事实是,美似正企图重组更能反映美国利益的新的国际联盟,对传统的联盟关系状况如何并不重视。 |
人民网网友 |
单独从国家实力去比较,美国比过去是强大了,但从其国家运作方式来看,在国际事务中已经越来越显示出其存在的不足,如果长此下去,必然会导致其强国地位的渐变;布什的连任,并不是一件好事,实际上,从另一侧面,暴露出美国民众的方向感,处理事务比较现实,也说明,美国的教育、思维方式与中国的显著差异。实际上,美国民众对政治的认识比较肤浅,重在关心利益,这其实是处理事务中的一个微妙守则,也就是利益与公德的关系,如果为了利益不遵守公德,甚至置公德于不顾,实践证明,是要有受到惩罚的。 尽管布什得到了连任,但其政策并不会按原步持续下去,当然,这也是由于外因引起的,如果弱者不能据理力争,那么强者也会无动于衷,而悠然自得。关键是布什代表的是什么样人的方向,人心是很难改变的,政治也一样,只有妥协。因此,布什的政策的前景将处决于国际环境对其的影响。 |
今年欧盟实现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扩大,它在“消化”新的10个成员国的初始阶段面临哪些重要问题?欧洲宪法条约出台后,欧盟将走向一个“超级大国”,还是“超国家联盟”?今年北约也实现了东扩,如何看待北约未来的走向? |
姚立(本报驻比利时记者) |
5月1日,欧盟实现了第五次、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扩大,成员国增加到25个。东扩使欧盟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其影响力进一步扩大。但东扩也给欧盟带来不少新问题,处理不好,有可能给欧盟的一体化建设造成负面影响。 问题一,决策能力有可能受到削弱。当初为6个创始国量身定制的决策机制已不能适应25国欧盟的需要。多年来,欧盟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常常“议而不决,议而难决”,即与此有关。东扩后,这个问题更加突出。欧洲宪法草案虽设计了若干有关机制改革,尤其是决策机制改革的方案,但能否奏效还有待时间检验。问题二,内部经济发展不平衡加大。中东欧国家的加入使欧盟内部经济差距拉大/新成员入盟后最盼望的是得到财政补贴,以促进本国经济发展。而这势必使欧盟原来欠发达地区所享受的地区基金援助金额减少。这块财政“蛋糕”如何重新划分,是个大难题。问题三,移民与就业问题依然令人忧虑。东扩是否会带来新一轮移民潮,冲击欧盟原已十分紧张的就业市场,同时带来社会与安全方面的诸多问题?欧盟老成员国百姓对此极为忧虑。 至于欧盟的未来发展方向,各成员国间一直存有分歧。制宪期间,是要一个“联邦”的欧洲还是要一个“邦联”的欧洲,各成员国议论不少,莫衷一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欧盟距“超级大国”还有相当的距离。欧盟连共同的外交与安全政策都难实施,经济一体化与政治一体化发展还不对称,成员国向欧盟进一步让渡主权也障碍重重。现阶段,欧盟只能在“超国家联盟”的层次上完善发展。 |
冯仲平(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 |
欧盟今年实现扩大,可以说在政治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剩下的更为艰巨的任务是“消化”的问题。“消化”主要包括两方面,首先要缩小新老成员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巨大差距。一位美国驻欧洲记者说,“欧盟扩大是把原本由15个志趣相投的国家组成的豪华俱乐部,变成了一个由贫富、地位和观点都各不相同的一些国家组成的街市。”由此我们可看出解决大欧洲内部贫富问题的严峻性和急迫性。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扩大新老成员之间的贸易,加大发达地区向东部的资金和技术转移。“消化”的另一项任务是,推动25国顺利批准今年刚签署的欧洲宪法。宪法的起草和签署历经周折,但要得到所有成员国全民公决或议会批准面临的困难更大。 我认为,欧洲宪法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欧盟的性质,欧盟还是一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联盟。当然,欧盟一体化的不断发展意味着成员国主权让渡部分的增加。欧洲宪法在赋予欧盟法人资格、增加欧洲议会权力、扩大多数表决范围等方面提高了一体化程度,从而增加了欧盟中的联邦成分。然而,外交、防务、税收等重要领域的决策仍牢牢掌握在成员国手中。欧盟在可预见的将来不会成为一个“超级大国”,因为在这一问题上欧盟内部,特别是大国之间的分歧太大。现在大家故意保持模糊。但我相信它会成为一个极其重要的“超级力量”或“超国家联盟”。冷战结束特别是“9·11”事件后国际安全形势的变化,总体上有利于拥有强大“软实力”的欧盟在国际上发挥重要作用。 |
李水生(军事科学院世界军事研究部) |
2004年北约实现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扩大。未来北约有以下四个发展趋势: 首先,北约作为欧洲安全支柱的地位和作用不会改变。目前欧洲独立防务的实质,是在北约框架内相对独立地处理欧洲的某些小型安全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它和北约是融合性关系,并不挑战北约作为欧洲安全支柱的地位。其次,北约作为美国实现其全球战略的重要工具,还会继续东扩,且不排除其边界越出欧洲的可能性。再次,北约虽为地区性国际军事政治组织,但它今后会越来越多地参与地区外的安全事务,凸显外向型发展的趋势。最后,原本以军事组织性质出现的北约,近年来政治功能与作用增强,显示了其功能多元化趋向。特别是在欧洲以外地区,北约更多地发挥了政治影响作用,如参与阿富汗和伊拉克战后重建和维和等。北约东扩也显示了很强的政治意义。冷战结束后,北约东扩至原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不仅标志着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军事势力进一步扩展,也表明其意识形态在东欧的巩固和发展。 当然,北约东扩也加剧了北约的一些矛盾。首先,东扩进一步弱化了北约“全体一致”的行动机制。随着北约的强大敌人苏联的解体,美欧矛盾凸显,北约“全体一致”的行动原则受到了较大挑战。继去年2月北约集体“保卫土耳其”动议遭否决后,今年11月又有10个国家拒绝参与伊拉克任务。在这种形势下,估计未来美国要么单独或联合部分北约成员国行动,要么就得改造北约现行的行动机制。其次,东扩后,北约成员国经济水平更显悬殊,加大了北约军事一体化的难度。 |
美国开展的反恐战争是否已摧毁恐怖组织发动新的大规模恐怖袭击的能力?出于反恐以及超越反恐的目的,美国在全世界重新部署军力,这对国际安全格局有何影响? |
王宝付(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所长) |
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反恐战争成效,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9·11”以后,美国在阿富汗、伊拉克进行了两场战争,在世界其他地区也展开了打击恐怖主义的军事行动。美国公布的反恐成绩单,多次列举出有多少恐怖组织被摧毁、多少“基地”骨干分子被打死、多少恐怖组织的资金被冻结,等等。这固然是非常重要的反恐成绩,但必须看到,国际恐怖主义是当今人类的一大公害,反恐的根本目的是消除恐怖主义对各国的共同威胁,使人们感到普遍安全,然而今天的现实并非如此。伊拉克战争之后,遍及世界的恐怖袭击活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不仅没有消除,有些矛盾反而更加激化;恐怖组织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不但没有萎缩,反而在一些地区扩展。许多国际反恐专家都认为,“基地”分子正在重组,恐怖袭击范围仍有可能扩大。如果以这样的标准衡量,美国进行的反恐战争并没有完全摧毁恐怖分子发动大规模袭击的能力,否则,美国本土防卫也没有必要不时地拉响警报,提高警戒级别。 自从冷战结束以来,美国海外军事部署一直处在变化之中。但是,过去的调整主要是海外军事设施和人员数量的减少。而这次调整的背景和目的不同,美国追求的目标是海外军事部署的结构和功能的变化。按照新的计划,美国将对欧洲、东亚和中东的三大驻军体系进行重大调整。在欧洲,将现在主要部署在德国的军事力量部分移向东欧地区;在东北亚,从韩国撤出1/3的地面作战力量,与此同时,调整指挥系统,加强在该地区的海空军作战力量;在中东地区,则将部署重点转向科威特、卡塔尔、巴林和伊拉克。 很明显,美军这一次海外部署调整,目的是要控制那些未来对美国安全利益有重大影响的关键地区,使今后运用军事力量更灵活、更迅速、更有效,特别是在美国决心以军事手段支持单边外交行动时,避免受到某些国际政治外交因素的制约。 毫无疑问,反恐战争是推动美军海外军事力量调整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美军这次调整所追求的目标却远远超出了反恐战争的需要。它反映了美国利用军事优势,控制战略要地,打击主要对手,防范潜在的挑战者的多重战略意图。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军事部署调整不可避免地将对国际和地区安全产生影响。如在东欧一些国家部署军事力量,已经引起了俄罗斯警觉和不安;在东北亚地区的兵力调整的动向,不仅使韩国感受到了压力,也使周边国家的密切关注;在中东地区,美国军事力量的重新部署,对地区安全和有关国家关系可能产生的影响则更难以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