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格宁
关于性高潮，我断定伪装的比享受的人要多得多，成几何级数。我的一位同学的初恋对象是街头痞子，她自认和他在一起时得到过———“但他娶我来是为了做老婆的，他不想让我太舒服，这样怕搞事，所以我后来就消失了。”由这段前后矛盾的话，怎么也看不出快感是“一旦拥有别无它求”的，但仔细想一下，她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她自认为得到了性高潮，不是有许多人自认为得到了父母的真爱吗？
我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我的母亲公开承认自己性冷淡———“我的个人问题没话讲”———母亲经常用右手指指天，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得意还是自矜地对我说。
她这个毛病却把我害惨了。我过去有位密友，现在还很怀念她，她是我认识的罕见地活得诚实、明了、有生气的女孩，她在我那儿留宿看电视，电视里播“从一个女人的底裤可以看出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轻叹着放下遥控器，说：“你不觉得吗，一个女孩不是处女了很容易看出来，就是不再喜欢和妈妈睡了。”她大学二年级寒假回家，已失去童贞，在客厅沙发里搭了张床，理由是住惯了集体宿舍，其实是听着烟花爆竹想男友，她说，“你看做家长的多么不敏锐，我把被子搬离时做母亲的就应该知道了。”
那也不尽然，按这个逻辑，我是“九岁的非处女”，因为九岁时我已非常厌恶妈妈强硬要和睡我一床，我到现在看到她的睡态还要扭过头去，不喜欢这张面孔和我近距离。
她一辈子五点起床，不知慵倦、春宵苦短为何物，“我这个人就是不懒、勤快，每天五点多起来做事，一世不用穿夹裤，大冬天还穿单裤，运动起来怎么会冷呢？”我循声到了操场，她身边围着一大群她的同事，她衣衫单薄，总像是有清鼻涕要流出来，佝着背，寒风中像拔光了毛的猴子。我听得无比羞愧，简直无地自容，好在那几个人谁也不比谁强多少———有位原籍上海的老师总是趁上课时间煮牛奶鸡蛋吃，因为怕同在一校的女儿要吃，听到铃声就紧张兮兮，我看她那样子跟作贼差不多；另一位化学教师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停经，直接变中性———都是千疮百孔的可怜人。
“所以你讲的是个人经验，依我看，我是睡在寒玉宫里的冰床上十数载”———至今我还能体味到不堪回想的寒气森森，冻彻骨髓———“所以成年后我要用疯狂的暖意驱散疯狂的寒意，要睡回来。”我用了个很夸张的手势，逗得听者从伤感中超脱出来。
我喜欢的性爱是乐而不淫、哀而不怨，这在伊萨克·巴别尔（《骑兵军》作者）、蒲宁的笔下就有平静完美的呈述。我信赖这样的作家，也以他们为理想———何时我也有那样的胜境———那么清新、却惹人遐想……“而亲热是我俩拿手的，我俩整夜整夜热得冒汗，连冬天我俩也热得冒汗，在长长的冬夜，我俩整夜整夜都赤条条地光着身子，打对方身上揭去一层皮，日子过得热乎极了，真他妈的……”（巴别尔《骑兵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