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年画和相国寺佛乐的拯救与困惑

　　本报记者　黄　涛

　　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地去拯救，朱仙镇年画与相国寺佛乐这些民间文化的瑰宝，很快就会像花朵凋谢般从我们眼前抑或记忆中飘逝，甚至不保留一块碎片。

　　朱仙镇年画与相国寺佛乐，是2002年启动的“河南民间文化抢救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两年过去了，他们目前的状况怎么样？朱仙镇年画的现实碎片

　　厚重、斑驳的朱红大门里，掩藏着一个幽深的院子，正对面是一座主题大殿，两边是对称的东西厢房。四周静悄悄的，院子里的荒草也因枯萎而显得有些杂乱，让人平添几分落寞感。

　　这里就是开封朱仙镇木版年画社的社址——关帝庙。

　　12月20日上午，朱仙镇天空明净，灿烂的阳光慷慨地倾洒一地，但这仍然不能驱走关帝庙东厢房里的飕飕冷气。

　　今年60多岁的张连生，吃了早饭就从家赶过来上班。作为一名被有关单位颁证授封的“河南省民间艺术家”，他的工资是以工作量来衡量的，每印制一幅成品年画，可以得到0.25元的报酬。“一个人一天最多可以做200幅。”张连生说。

　　张连生是木版年画商号“老店”的传人。他与另一著名木版年画商号“天成”的传人刘金录同在一间作坊里进行木版年画的印制。目前，在这家性质为乡镇企业的年画社里，每天最多有四五个人在同时做印制工作。

　　生意的萧条可见一斑。

　　当然，赚钱并不是朱仙镇木版年画社的唯一目的，它还担负着更为艰巨的任务：复兴朱仙镇木版年画大业。

　　据朱仙镇木版年画社社长张继忠介绍，朱仙镇木版年画诞生于唐，兴于宋，鼎盛于明清，距今已有800年历史，被誉为中国木版年画之鼻祖。朱仙镇木版年画影响深远，先后有46个国家和地区1400多名外宾、1500余名国内外专家学者前来朱仙镇考察和开展文化交流。

　　张继忠是1996年被任命为社长的。在这以前，自1994年开始，朱仙镇木版年画社还自办有现代印刷厂，同时印刷、售卖胶印年画，拥有职工130多人，生意也盛极一时。但张继忠上任伊始，就遭遇了1997年开始的东南亚经济危机。朱仙镇木版年画社也由此落入低谷，一直到2002年才借“中国首届木版年画节”的东风有所转机。

　　让张继忠感到欣慰的是，他接手时木版年画社负债达26万元，经过他近8年的盘整，到如今已没有外债一身轻了。

　　虽然如此，朱仙镇木版年画目前的生存环境仍然是举步维艰。“朱仙镇年画已经处于濒危状态。”河南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主任、教授袁汝波如是说。

　　袁汝波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目前，朱仙镇从事木版年画工作的艺人已越来越少，珍贵的雕版仍在流失，而更为严峻的事实是，懂得雕刻印版的艺人已所剩无几。

　　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地去拯救，也许朱仙镇年画很快就会从我们眼前抑或记忆中飘逝，甚至不保留一块碎片。相国寺佛乐的涅槃

　　与朱仙镇木版年画相比，同为河南省民间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相国寺佛乐，也许要幸运一些。

　　12月7日，大相国寺佛乐团从澳门归来。“场面真是太宏大了。”10天后，大相国寺监院释源杰提及澳门之行，仍然欣喜不已。

　　在释源杰看来，12月5日上午在澳门友谊广场举行的“庆祝澳门特区成立五周年暨开封大相国寺祈福澳门演艺大会”真是精彩纷呈。从下午3时开始，大相国寺佛乐团为1000多名澳门观众献上了一台精彩的佛乐、武术表演。几近失传的佛乐乐器“筹”，再现绝活风采；吹奏难度较高的锡管，也被大相国寺乐僧超凡演示。中华佛教音乐的魅力和僧众的精湛表演令澳门观众大开眼界，为之倾倒。

　　早在9月20日，大相国寺佛乐团就曾赴贵州省进行演出。这是大相国寺佛乐团自成立以来，首次走出河南省，对外进行表演。

　　魅力源于实力。相国寺佛乐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北宋时期，作为皇家寺院的开封大相国寺的佛乐终于达到了鼎盛。每逢大型庆典，均邀请四面八方著名乐僧协同演奏，合奏规模宏大，演奏气势恢宏，当时，堪称天下无双。

　　然而，时隔千年，一切都已逝者如斯。传说中的相国寺佛乐也倦鸟归林般回到传说中去了。

　　2002年，心广大和尚神话般地恢复了相国寺佛乐。这次倾倒澳门的正是涅槃重生的相国寺佛乐。恢复程度我们不得而知，但精彩依旧却得到了印证。

　　“我们很快就采取了必要的保护与继承措施。”释源杰说。在心广大和尚等人的领导下，相国寺创建了佛乐班，设专职乐僧18名，演奏的佛乐既继承了大相国寺传统佛乐，也吸收了兄弟寺院的精华，使大相国寺佛乐艺术境界又上升到一个较高的水准。

　　而为了更好地传承佛乐瑰宝，相国寺又对外招收了佛乐班子弟。这些子弟以俗家弟子入班学习、排练，在免费吃住的基础上，每人每月发放200～300元补助。“他们要求出家，寺里当然欢迎，如果他们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我们也不强求。”在解释这些佛乐学员的出路时，释源杰如是说。

　　值得注意的是，现实留给相国寺的拯救时间是十分紧迫的。“为我们演奏‘筹’这一乐器的隆江师父是中国目前唯一的‘筹’演奏家，1916年出生，现已88岁高龄，我们必须抢时间安排人员学习、继承‘筹’的演奏技艺。”释源杰语气严肃。一场学术研讨会引出世纪拯救

　　民族民间文化的日渐式微、濒危告急，催生出一场拯救运动。

　　“每一分钟，我们的田野里、山坳里、深邃的民间里，都有大量的、迷人的、灿烂的民间文化无声无息地死去，好似烟消云散。”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主席冯骥才用诗一般的语言表述对我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现状的痛心疾首。

　　作为一个民间文化大省，在这场运动中，河南无疑应该首当其冲。

　　2002年10月28日，在河南各方面的努力下，由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等多家单位联合主办的“中国木版年画国际研讨会暨中国木版年画全国大联展”在开封开幕。

　　“这一次不完全是学术研讨，我们要在这个会上发动全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冯骥才说。

　　借着这个历史性的开端与发动，河南很快就行动起来。“我们的拯救工作是从朱仙镇木版年画开始的。”河南省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夏挽群说。

　　据夏挽群介绍，在过去的两年里，河南省已成功地在信阳市举办了“2004河南端午节庆典活动”，在荥阳市举办了“河南省首届民间传统优秀戏曲汇演”，并成功启动了民间剪纸普查。

　　而对朱仙镇木版年画这一河南民间文化的标本，政府方面也采取了较为积极的行动。遍及全省的朱仙镇木版年画的普查工作已经完成，而《中国木版年画全集·河南朱仙镇卷》的编撰工作也已完成，只待下一步的出版、发行。夏挽群还提到了“人类口头和非物质世界文化遗产”，朱仙镇木版年画的“申遗”工作即将展开。

　　值得一提的是，在得知中国正在进行民间文化抢救一事后，日本日中民间艺术协会主席樋田直人先生和旅行家、收藏家、年画爱好者浅见汎先生将他们的相关收藏品无偿捐赠给河南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其中包括他们在中国搜集、购买的民间木版年画作品1000余幅、年画雕版2块、中国年画产地调查和作坊访问影像资料带及相关资料、著作《中国传统年画的世界》、《中国年画》等。

　　国际友人的无偿捐助理应激发人们对民间文化抢救的更大关注与热情。

　　但来自相国寺方面的反应是，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项工程的存在。“我也是这几天无意中从网上得知民间文化抢救工程。”释源杰说。

　　记者在新华网看到了释源杰提到的报道，这则报道首发于2003年9月18日，文章中指明：“河南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保护对象包括开封朱仙镇木版年画，开封大相国寺佛教音乐，新密手工造纸作坊，宝丰马街书会，濮阳东北庄杂技村等。

　　记者就此问题向夏挽群求证，他给出的答案是——“目前的抢救工作从美术类文化开始，表演、音乐类别的还没有具体计划。”

　　有关专家认为，这种政府组织的抢救工程分类别进行是可以理解的，但应该在总工程启动时同步下发通知，先引起各方面的注意，唤起人们关注，然后再重点突破。而对于那些高危状态的民间文化，应该不受类别限制地马上行动。

　　“我们要有一个濒危优先原则，那就是不惜代价地去把马上要消失的抢救下来。”冯骥才说。

　　袁汝波则认为，这种由官方发起的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直接考量着政府的作为，能否执行，能否坚持到底是关键。困惑与出路

　　为这些民间文化找到合理的出路，成为拯救的关键。

　　张继忠目前有这样一个梦想：印制1000套涵盖已知所有品种的朱仙镇木版年画，另附带雕刻木版一块，并加封檀木或樟木等名贵包装盒，然后由中国收藏家协会提供“1～1000”的收藏编号及相关证书。这种收藏专用书售价至少可以达到3000元。

　　但梦想只是梦想，这套书做出来至少需要资金30万～50万元，张继忠与他的木版年画社显然拿不出这么多钱。寻找投资人成了他目前的紧要工作。

　　但袁汝波则认为：“收藏能有多少数量？应该首先由传媒界呼吁人们逐渐欣赏高层次的艺术，而不是所谓的香车美女。这才是民间文化的根本出路。”

　　“我的观点是，支持合理的开发利用。”夏挽群说。在夏挽群看来，不走市场化道路是不行的，但过度的开发也会造成民间文化的贬值，甚至毁掉。他举出了唐三彩的例子，因开发过滥，唐三彩已沦落到摆在荡着尘土的马路边以三五块钱叫卖的地步。

　　谈及市场开发，张继忠再一次提到了资金问题，但他同时也指出资金并不是最关键的。“我们最大的困惑是没有出版权。”张继忠说。

　　在张继忠看来，朱仙镇年画衰落的原因主要有：内容缺乏创新而脱离生活、没有出版权、政府支持不够、相关保护措施不得力、市场开发能力低下等。而其中最根本的是出版权问题。

　　朱仙镇木版年画版权之争由来已久。张继忠认为，如果年画出版权不设在朱仙镇，就失去了朱仙镇年画的存在的土壤和意义。而拿到出版权后，就能使木版印刷和胶印印刷相得益彰，以胶印养木印和研究。这样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木版年画拯救与传承的保障问题。

　　释源杰则感到很欣慰。他认为，相国寺佛乐所幸得以背靠大相国寺这棵大树，有一定的经济资源作为其保护工作的基础。但佛乐班的投入很大，比如他们刚购进一套编钟，耗资近20万元。

　　释源杰坦陈，他们目前也在探寻一些市场化运作以补贴佛乐班的开支。比如，有外来的演出邀请，他们会积极运作，而他们的条件并不太高。“如果能保证我们的吃住及路费，再多少给一些赞助，我们就很满意了。”释源杰说。

　　提及出路，袁汝波说：“民间文化保护应该由高校介入，以高校的资源加强对民间文化的研究，并培养人才继承这些古老的艺术。”

　　袁汝波还倡议，国家应该设立拥有编制的专门机构。如果仅依靠老艺人，民间艺术不可能得到更有效的创新与提升。记者手记

　　值得一提的是，记者刚从朱仙镇采访归来时，遇到河南奔驰汽车销售公司负责人高先生，在听到记者对于朱仙镇木版年画的讲述后，他当即决定购置套装版《朱仙镇木版年画》200册。

　　高先生要将这些年画作为代表河南的礼品送给国内外重要客户、朋友，也算是对朱仙镇木版年画的一种资助与宣传。

　　“这应该是一份不错的礼品。”高先生非常高兴。

　　这很让人为之感动。

　　但愿这仅仅是开始。但愿有越来越多的类似的利好消息传进我们的耳朵，而不是“端午节”事件抑或国人对文化遗产的漠视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