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愚公移不动悲哀命运 中国足校黑暗调查

　　2004年12月24日，平安夜。当无数人在歌声中庆祝圣诞节的时候，中国北方一个小城镇的一个普通家庭正在哭泣。丽思影楼，这个40平方米、毫无任何装修的平房之所以被称为“影楼”是因为它是这个小镇上惟一的照相馆。这个小镇叫做苏家店镇，是距离烟台的栖霞市有三十多公里的一个偏僻小镇，这个小镇出名的是苹果和金子，至于足球，几乎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东西。但是平安夜的这个晚上，丽思影楼的主人苏春军和他的儿子苏舟却正在很认真地谈这个问题。老苏一遍又一遍地问：“你究竟还想不想踢？只要想踢，我就给中能俱乐部的人写信，再凑钱让你去参加冬训？”儿子苏舟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抬起头说：“我实在是不想再踢了……”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和全家人的哭泣声。

　　12月25日清晨，老苏带着我走在苏家店镇冰封的南河边上。距离他们的丽思影楼大约400米的南河边上有他盖起的一间小房子，这栋房子依山而筑，前面是一条简陋的小路。老苏告诉我这条路以前就一直存在，我们看到的这栋小房子所处的位置以前是山。房后的这座山叫做陡坡，以前一直延伸到路边，但是苏春军硬是把山挖了一个缺口、平出了一块地建起了这栋小房子。整个挖山、平地、建房的过程全是老苏一个人用自己的双手完成的。由于周围有人住，石头不能用炸药炸，于是老苏就用镐头一块一块地挖，然后拉着小推车把挖下来的石头和土倒到南河边，从平地到建房整整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期间老苏挖秃了两把镐头，还差一点被塌方的石头砸死，老苏豁出命去建这间房子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准备把丽思影楼卖了，用卖了影楼的钱继续供他的儿子苏舟踢球，在卖了房子之后全家人需要有个地方住。

　　老苏之所以硬要去跟这座山较劲不过是因为这里的地不要钱。钱，对于为了能让孩子踢球戒烟戒酒还背了三万多元债务的老苏一家来说，曾经是把这个梦想延续下去最重要的东西。但即便他付出了如此之多，也还是没能挽救什么。

　　希望——

　　苏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刚出生6个月零24天亲生母亲就离开了他们父子；苏舟又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孩子，他的继母和父亲老苏都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爱。15年来，老苏悄然收藏了厚厚的一本相册，本来是想等到苏舟18岁的时候才给他看的，因为记者的到来，这本相册提前3年放到了苏舟的面前。老苏是一个有心人，苏舟从出生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重要的人生历程他都用图片加文字的方式记录了下来。一张老苏背着苏舟的照片上写着“1989年6月29日，奶瓶掉地上了，舟儿半夜没奶吃，我背他连夜去敲供销社的门”。记者在看到这本相册的时候感慨地对老苏说：“看来，对苏舟的爱在你生命中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啊。”老苏说：“不是一部分，是全部！”

　　老苏称自己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球迷，因为他以前是迷女排的，但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老苏了解了足球的魅力。1988年老苏从电视上看到了荷兰三剑客在AC米兰队惊世绝伦的表演，在艳羡巴斯滕、古力特出神入化球技的同时，老苏从此开始与中国足球较上了劲：“我那时就想，为啥中国的经济、文化、体育啥都能上去，就是足球上不去呢？所以我下定了决心，如果我生个儿子的话，一定要让他踢球，为咱中国足球争光争气！”就在老苏下了这个决心之后第二年，他有了苏舟。

　　在山村中学当体育老师的老苏自己不会踢球，所以他从小就专门训练苏舟的体能，为苏州的速度、耐力都打下了很好的底子。苏舟3岁就跟着老苏看球，为了从小培养苏舟对足球的热爱，逢球必带苏舟看的老苏甚至把苏舟的奶奶都培养成了球迷。从小踢野球的苏舟到了8岁终于第一次接触了烟台的一支少儿球队“小明星”足球队，这支球队的教练看了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苏舟踢球之后对老苏说：“这孩子很有天赋，如果你想让他踢球，带他到足球学校学习吧。”老苏四处打听之后得知学费加上建校费一年得将近3万元。为了能让孩子踢球，老苏四处奔走，最终济南正利足球学校的校长体谅老苏的经济困难，免去了他们的建校费，在交了一万元学费之后，苏舟开始真正接触足球。此时已经10岁的苏舟由于起步比较晚，刚进去的时候与其他孩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半年后苏舟才逐渐成为足校的主力球员。

　　在济南正利足球学校学习了一年半之后，苏舟转到了赫赫有名的青岛海牛足球学校，校长就是现在到了青岛中能俱乐部的李永存。海牛足校的教练是山东著名的教练邢天恩，邢天恩对于苏舟非常喜爱，觉得这孩子以后应该会有大的出息，而苏舟也在邢指导的培养下逐渐成长，3年后成为了海牛足球学校的主力队员。苏舟这四年半的足球学习过程中，老苏一家前前后后为孩子花去了十多万元钱，但是老苏始终感觉自己充满了希望。直到去年，当老苏在南河边上一镐一镐地愚公移山的时候，苏舟日新月异的成长变化仍然是支撑老苏“卖房子卖地也要让孩子踢下去”的惟一信念。在这期间，为了能挣更多的钱供苏舟踢球，老苏辞去了已经干了七年的教师工作，开起了丽思影楼，但是影楼一年全部收入也只有一万多块钱，老苏又和妻子种了几亩苹果园，偶尔也出去帮人打短工，夫妻俩省吃俭用还四处借钱才让苏舟得以完成了这四年多的足校学习。

　　困惑——

　　苏舟快15岁了，老苏准备为儿子寻找一支职业队，这时父子俩看到了绿城足校的招生广告。苏舟说：“在招生广告上他们说他们急需U15的足球人才，同时他们U15A队的最高身高只有1.77米，我当时已经1.78米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说他们保证他们这个队全是真年龄，绝对不会有假年龄，所以我就去报考了。”今年7月去报考绿城足校的苏舟在8月接到了U15B组的录取通知书，老苏千里迢迢送儿子前往绿城圆梦。

　　在绿城足校苏舟遇到了另外5个原来在青岛足校的同学，让苏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两个原来打U17、U19比赛的同学居然也在他们这个U15的队中。苏舟说：“其实原来在青岛足校的时候也发现过一些队友改年龄的问题，但是那里最多的就是改两岁，绿城这里居然一下子改了四岁。如果我也改小4岁，把自己改成U11的，那么我肯定能够进A组。”没有改年龄的苏舟在体能、力量方面落了下风，只能到B组训练，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自费训练。按照绿城足校的规定，A组的队员吃住训练是免费的，B组则需要支付每年6000元的学费，同时还要自己承担伙食费。已经为儿子倾尽所有的老苏实在拿不出这6000元钱，无奈之下老苏找到了足校的一位校领导，对他说只要校方能够免去儿子的学费，他愿意做牛做马给学校打工。老苏拿出驾驶证说他会开车，撸起袖子说自己有一身力气，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见到老苏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校方终于同意老苏先交2000元让苏舟暂时学着，但是苏舟的生活费仍然需要自理。

　　送儿子到绿城的老苏在绿城基地里住了两个晚上，就睡在地上，因为想要省20块钱一晚的旅馆费。第一天晚上半夜起来赶蚊子，结果被保安当小偷抓住了。老苏说自己是送孩子来上足校的家长，保安根本不信，说人家送孩子来上足球学校的家长都是车来车去的。在仔细搜身又反复核实之后，保安才相信老苏真的是足校孩子的家长。第二天晚上连门卫都不忍心了，主动让老苏到他的房间睡，但倔强的老苏没有去，又在绿城基地里喂了一夜蚊子。

　　对于苏舟来说，U15B组的训练与原来青岛足校的训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苏舟说：“首先是训练根本没有什么质量可言，相当一部分人进来后根本连球都不会踢，父母给交了钱就进来训练了，跟这些不会踢球的孩子在一起训练怎么可能有质量？还有，在绿城学习的这一个月里我们一场正式比赛都没有打，就看了三场A组的比赛。第一次看A组的比赛时我简直惊呆了，一看那些身板、力量我就以为自己看错了，我问一个队友这是不是U19的比赛，队友说就是U15的，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在这里进不了A组了。”

　　郁闷的老苏问一位教练为什么这么多超龄球员，这个教练说：“所有队都这样搞的，不这样出不了成绩，球队上不了层次。”

　　噩梦——

　　谁也没想到，8月27日报到的苏舟9月24日就自己卷铺盖回家了。回忆起在足校的那段日子，苏舟说：“我感觉那里跟地狱一样，我踢球从来没有哭过，但是当我打电话跟我爸说经历的事情的时候，我哭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苏舟的违纪，杭州8月很热，苏舟他们住的房间没有空调，一天晚上苏舟等三名队员就跑到了隔壁一间有空调的房间里跟其他队员挤着睡，结果被教练发现了。苏舟说：“第一天让我们几个到走廊里罚站，从9点站到了12点，后来我们几个已经睡不着了，又在走廊上聊到了两点多。由于第一天没有睡够，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我睡过头了，当我起来之后往训练场赶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教练。教练当时就叫我不要练了，让我赶快回去，只要他在一天我就永远别想进A组，他说要把我废了，这话他说了很多遍。晚上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让我罚站，还有其他几个队员和教练都在场，教练一直在骂我，我就反复说‘教练我知错了’，但是还是不行，教练一直让我从晚上7点站到了10点，回头又让我写检查。第三天又把我叫去了，我给他交了检查，但是他还是让我罚站，从晚上8点站到了11点，最后还踢了我一脚。我感觉已经快崩溃了，一听到教练叫我，我就浑身哆嗦。”苏舟随后给老苏打电话，在电话里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了。老苏在电话那头心如刀绞，老苏说：“我当时都恨不得去找那个教练拼命，这孩子从小就乖，在青岛足校还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获得了每年4700元的奖学金，但是到了绿城之后却被弄成这样。如果教练真是为孩子好，那罚他跑圈，罚他做俯卧撑，怎么能停训？怎么能打人？”

　　苏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同为山东老乡的教练对他如此“挑剔”，就在这个时候，足校流传的有些传闻让苏舟明白了，想要有好待遇需要“表示”。老苏也说：“开始那个教练对孩挺好的，但是后来突然变了，变得特别挑剔，我也能感觉到某种暗示，我也想表示啊，但是我们怎么可能有这个能力？”苏舟说：“教练总说让我滚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没希望了。”

　　不甘心的老苏想给其他同学的家长打电话从侧面询问一下学校的情况，苏舟也想给教练递张纸条告诫他不要对队员太苛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些都传到了教练的耳朵里。临走之前苏舟被教练叫去了，“他问我是不是想向学校告状，问我爸是不是想联络其他家长一起告他，我说不是，我们没有这样想。他就叫我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三点，一是我说某导吹牛×是一时的气话；二是我给某导递纸条是想告诫他不要对队员太苛刻，没说要告他；三是我说过临走前要在班上闹闹玩玩，没说过要造反。后来教练把这张纸条小心地收起来了。”看到孩子的情绪越来越不对，老苏终于同意孩子离开绿城，同时托杭州的亲戚帮他买了火车票，并与足校交涉退钱，几次交涉之后，足校退了老苏350元。

　　苏舟就这样在精神几近崩溃的状态下返回了苏家店镇，回去之后苏舟开始专心上学。他只能从初一开始上，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全镇四百多个学生中考了44名，他说自己明年一定要争取考进前十。老苏还想让孩子踢球，但苏舟已经对足球产生了恐惧，回家3个月只碰过两次球，而且只是在家门口随便玩玩。

　　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老苏老泪长流让采访实在无法进行下去。老苏说他一直想要找绿城老板宋卫平讨个说法，他说他始终不明白，“在当年反黑的时候宋卫平是反黑先锋，我一直觉得绿城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所以我真的为宋卫平投资足校的一个多亿感到不值。”责任编辑:刘家昌（来源：《足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