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经济在“成长的烦恼”中猛醒

　　浙江，这个以弄稻侍桑闻名天下的地方，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开始承载另一种历史使命：突破中国计划经济体制，成为市场经济的启蒙者、拓荒者和先行者。

　　浙江创造了令世人惊叹的经济奇迹。从1978年到2003年，浙江省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达13.1%，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从331元人民币增加到了2440美元，城镇居民人均纯收入去年首次超过广东名列各省区之首，而农民人均纯收入已经连续18年保持全国第一位。2004年更是突破万亿元大关，成为中国第四个GDP超万亿元的省份。

　　20余年后，浙江遭遇了“成长的烦恼”，让浙江也让全国其他地方看清了市场经济的“庐山真面目”：仅有速度不是好的市场经济，仅靠数量不是好的市场经济，仅有经济增长的“单兵突进”更不是市场经济的终极目的！当已经体会并经历了这些切肤之痛后，浙江正以渴求突破阵痛的探索，在市场经济走向深水区征途中，再次成为先行者！

　　“四荒”考验浙江

　　浙江近年来频频陷入“四荒”带来的尴尬和痛苦中。

　　———“地荒”。浙江的耕地面积仅占全国1%多一点，1979年以来，新减少的耕地面积达726万亩，相当于2003年末现有耕地的30.4%。浙江普遍出现“用地难”，温州、台州、义乌等地，数以千计的企业排队等地。

　　———“电荒”。浙江已是中国缺电最严重的地区。去年，浙江全省发电量增加17%，外购电量增加51%，仍不得不拉闸限电。今年夏天，浙江缺电问题更为突出，城市里“商场停电梯，路灯开一半”，甚至许多交通红绿灯都不得不暂时“休息”。有关调查显示，今年上半年，浙江超过一半的企业存在非正常停电，平均每月停电11.32天。

　　———“技工荒”、“民工荒”。不少地方“10万元年薪招不到一个钳工”。“技工荒”使不少先进的生产线难以有效运转。今年骤然趋紧的还有“民工荒”。杭州的家政公司“三替搬家”要招10来个搬运工，一个月来上门应聘的没有几个。

　　———“水荒”。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地处江南水乡的浙江，近年来面临严重的“水荒”威胁。水质性缺水使得不少城市居民生活用水都难以保证，更不用说生产用水。浙江慈溪、玉环等城市，盛夏高温季节，不少家庭异地购买瓶装矿泉水补充生活用水不足。地处海岛的玉环县，今年夏天花数千万元持续一个多月从外地买水，最高一天的买水费用达到22万元。

　　辉煌背面的另一份“成本账单”

　　这也许是先行者的“疏忽”：市场经济创造的绚丽繁荣的确让人昏眩，20多年来，更多的浙江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增长速度之中，无暇思考速度背后的隐忧，很难想起去算一算每份增长背后所付出的成本代价。

　　浙江省工商联今年上半年调查了全省近千家上规模民营企业，结果显示，企业的土地平均产值仅为每平方米4200元，有的开发园区对进园区企业要求仅是每亩产出15万元，每平方米仅225元。

　　不久前浙江统计部门一份《浙江GDP增长过程中的代价分析》的报告显示，2002年浙江每亿美元GDP的能源消费量为7.11万吨标准煤当量，而2000年世界平均水平为4.48万吨标准煤当量，高收入国家只有2.9万吨标准煤当量。

　　这份报告同时还指出，2003年浙江省每生产1亿元GDP排放28.8万吨废水，生产1亿元工业增加值排放2.38亿标立方米工业废气，产生0.45万吨工业固体废物。这几个指标分别比1990年增长84.8%、3倍和1.3倍。环境污染的加剧，不断加大治理环境污染的费用支出。2003年浙江省环境污染治理投资总额达231.68亿元，比上年增长33%，支出占当年GDP的2.5%。

　　这份报告还透露，由于难以建立资源环境统计与估价制度，更多的资源耗减与环境污染所引起的生态环境恶化，目前还无法用价值量核算。

　　报告得出结论，浙江的投资代价已呈现越来越大的趋势。一方面是增长的“弓张弦满”，一方面是单位增量的代价陡增。

　　重识市场经济

　　除地域面积狭小外，浙江全省一次能源95%以上靠外省调入。新中国成立后，浙江又是国家投资的薄弱地区，改革开放前的国家投资不足全国平均的1/4。浙江成功的奇迹是市场经济的胜利。

　　作为先行者，浙江先尝体制先发优势的甜头。20余年前，当大批一无资本、二无技术、三无文化的浙江农民带着朦胧的商品经济意识投身工商业时，恰遇持续数十年的“卖方市场”，这为他们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诸暨市大唐镇的农民从国有企业捡来些铁木袜机和废弃面纱做袜子卖到全国各地。如今这个本地人口仅3万的小镇，却拥有各类现代化袜机近2万台,一年生产80亿双袜子，能让全世界人民每人每年穿上一双，由此而创造的工业年产值超过130亿元。

　　改革开放20多年来，浙江涌现了360多个像大唐袜业这样的“块状产业集群”，包括领带、纽扣、水泵、圆珠笔、雨伞、拉链、皮革等。

　　据统计，到本世纪初，在国家统计局统计的主要工业产品中，居全国前10位的“浙江制造”有336种，占63%；其中，有56种产品居全国第1位，另有53种居全国第2位。

　　记者在浙江另外一个著名的“块状经济”集中之地———上虞市崧厦镇考察过一把雨伞的制造过程。从钢丝到伞骨，从木棍到伞柄，从塑料到伞把，伞的每个部件均有成百上千的农民家庭分头生产。农民半工半农计算利润而不计算工资；两层三层住房中原本就多余的面积就是厂房，因而也没有厂房折旧。一把雨伞就在千家万户超常规的成本节约中成了匪夷所思的价廉物美之物，从而所向披靡地占据了全国70%以上的市场。有专家指出，浙江农民参与的“块状经济”创造了工业产品新的竞争力模式。

　　“用低价作杀手锏，用数量放大利润，速度越快越好”———正是类似的竞争模式在缔造辉煌的同时，也模糊了市场经济先行者的认识。可以说，直到几年前，市场经济的内涵在多数浙江人眼里不过如此。

　　弊端是近来才被发现的：低价扩张的甜头一以贯之，推迟了附加值意识的觉醒；简单的复制成为盈利之道，使得产业升级换代和结构调整贻误了战机；惟速度论，忘记了资源要素的入不敷出和环境的牺牲。

　　在困境中猛醒

　　“成长的烦恼”让先行者回过头来再次审视市场经济。浙江开始醒悟：市场经济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的舞台，而应该以资源合理、协调、科学配置为前提。

　　“成长的烦恼”让浙江领会到：市场经济需要不断地调整步伐和前进的方式，总是百米冲刺的姿态，跑不了马拉松。浙江省省长吕祖善说：“浙江的要素支撑和环境承载能力，已不允许继续沿袭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不加快转变增长方式，浙江这趟快速列车将会有跑不动的一天。”

　　浙江去年已经亮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四大手笔：

　　———规划建设环杭州湾、温（温州）台（台州）沿海、金（金华）衢（衢州）丽（丽水）高速公路沿线三大产业带，发展信息产业和高新技术产业，并依托港口发展临港型工业，依托“块状经济”发展先进装备制造业；

　　———抓住新一轮全球产业结构优化重组的机遇，引导民营企业在参与国际国内竞争与合作中提升整体素质，从而推动其在更高层次上保持领先地位；

　　———加快由“高消耗、高污染、低效益”向“低消耗、低污染、高效益”的增长方式的转变，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在人与自然和谐中追求经济社会发展；

　　———发展人才、技术、信息、土地等要素市场，鼓励发展行业协会、商会等中介组织，加快完善现代市场体系，从而为经济增长方式转变提供制度保障。

　　说到底，“成长的烦恼”是市场经济“生态失衡”的结果，这使得浙江对“平衡”、“和谐”之于市场经济的重要性有了真切的感受。

　　吕祖善省长有一段话让人难忘。他说：“如果经济发展了，人民群众的总体生活却未能改善，或者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侵害群众利益的事司空见惯，那么总有一天，我们这趟快速列车会脱轨，会车翻人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浙江省目前已经全面实施“山海协作”、“欠发达乡镇奔小康”和“百亿帮扶致富”三大工程，通过财政转移支付、产业转移、资源互动等方式，推动欠发达地区跨越式发展，从而缩小不同地区间的发展差距。

　　去年开始，浙江省在构建社会救助体系方面迈出了实质性步伐，对被征地农民社会保障、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困难孤寡老人集中供养、贫困家庭子女助学等进行了探索，取得初步成效。今年，又在增加农民收入、开展就业援助、房屋拆迁安置补偿、打击恶意拖欠工资等方面，进一步采取措施，形成一整套切实有效的机制，维护了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合法权益。（记者潘海平）（来源：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