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但主流评价仍是一个白脸权奸，至今活跃于舞台上的剧目《打严嵩》看起来还是挺解气的。但民间也有另外一面的流传，譬如说严嵩的书法还是很上档次的，甚至连不是他写的字也贴在他的身上，最有名的是山海关城楼上的“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其实是明处士肖显所书）；还有北京“六必居”三个字，好像至今还没有什么争议。如是，那就是今天的人们最熟悉的严氏手迹了。
严嵩，江西分宜县人，弘治进士，嘉靖大学士，入阁，专擅国政20余年，官至太子太师。当他最炙手可热的时期，可谓权倾朝野，群臣动辄得咎。晚年渐为嘉靖（明世宗）皇帝疏远，其恶子严世蕃（官至工部左侍郎）被杀，严嵩亦被革职，并被抄家，归里后，不久病死，但亦是87岁高龄矣。
也许是出于一种好奇心理，我很久以来就想去严氏老家考察一番，但直至2004年深秋时节始得如愿。机会是江西新余市举办仙女湖文化节，分宜县正属新余市。我们一行人在198平方公里的仙女湖上泛舟，当地人士讲：昔日的旧分宜县城已因修建水电站而覆没于湖水中，现仅存一座古建筑万年桥残迹，但严嵩故里介桥镇还在，而且紧靠现在的分宜县城。按照日程，下午正要去严嵩故里参观。我心中自是欢喜异常，终遂多年夙愿。
严氏故居为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据介绍是明代建后再无大的修缮，如今已呈明显的冷寂凋敝之势。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此高官府第，门脸并不很阔大，比起在山西看到的只有区区四五品的晋商大院之门楣寒酸多了。我在心中只好作这样的解释：想必严嵩势盛时原籍故宅决不止此，说不定只是一小部分哩。但此门显然是货真价实，并非后来“复制”。门楣上方空白处有自右而左的两行字：“天与子孙富贵”和“方伯世家”。
进得大门，院落相当宽敞，正厅乃在江南常见之全敞顶柱的格局，但墙壁灰暗残破，横七竖八地写了些莫名其妙的字儿：有×年级×班，有××工分等等，当然是后来人所为。再往里走，每进院落就狭小多了，大约是三进的样子，最后面据说是后花园，今已不复见花木之类，只有驳杂的建筑堆积。在这些昔日的厅堂和居室中，大都显得空落落的，比较有价值的发现是：一间西屋中墙上嵌有严嵩书写真迹石碑，据称发现于湖南，由那里移来，笔体显得有点随意，但仍不失苍劲，功架甚稳。碑文大意是勉励为官者应常思君赐之恩，殚精竭虑以报效朝廷。并无使人警策的非常之句。在西间南窗下，横陈着另一块石碑，刻的是大明南京礼部右侍郎严××字样，据介绍是严嵩的叔伯辈之属。一东间为严氏宗谱，大抵是宋以降至明朝诸人，包括严嵩和严世蕃。这以下还列了一些后代，好像都没有多大知名度。这时，一位面颊瘦削、身材不高的老者凑过来向我们指点他们严氏宗亲中出的一些名人，并顺便解析了严嵩为什么一字“惟中”，一个“介溪”，所谓“惟中”者，是嵩为中岳，而“介溪”则取自故里介桥之意。我又问他严氏故居“文革”中受破坏否，他说因为严嵩败落之后，本来就“家产籍没”了；再加上这里解放后做过小学和村公所等等，也就没啥好破坏的了。我始释然。
来此前后，我特别注意到一个现象，即严嵩乡里中人，不论是知识界还是普通农民，对严嵩至多称为“权相”，而基本上不说是“奸臣”；论及到他的“过错”以及最终招祸，顶多是他那个倒霉儿子严世蕃得罪了人，而严嵩本人，据说不但不奢侈腐化，还挺“俭朴”的哩。这使我感到有一种“地方保护主义”的味道。
当然，在当前“争名人”为时尚的风气之下，出现一些重名重权而轻道德的情况并不足怪；况且明朝这一时期上层争斗频仍很容易模糊人们的是非感。诸如徐阶代严嵩为内阁首辅，高拱又逐徐阶，张居正又联合宦官冯保挤掉高拱，等等。但凡事往往在表面眼花缭乱中又不能完全抽掉是非曲直。无可否认的是，严嵩在长期专擅国政过程中，奉行的是言为一言，权为霸权，可谓恶果累累。如害死坚主安边据敌的蓟辽总督、右都御史王忄予（王世贞之父），还有主张收复河套的大臣夏言，将领曾铣，抗倭有功的总督张经，上本列举严的罪状的杨继盛等，无不遭到杀害，如回避这样一些昭彰的史实，或采取“模糊哲学”，肯定是有欠客观的。
但在今天爽风拂面、碧波拨弹的仙子湖泛舟的氛围中，毕竟不是辩论会的场合。不同人出于不同心境从各自的角度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偏颇，听听也好。
这时，我倒是想起刚刚看到的介桥镇中离严氏故居不远的街口，有一棵默默不语的古樟树，它肯定亲眼所见了严嵩自生至卒、家业盛衰的全过程。据说名树也是有灵性的，它或许也心中有数。只可惜它不会说话，空有满腹见闻也道不出来。但是否正因它如此清静淡泊，才活得恁般久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