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钧 张冬
《诗经·邶风·新台》的题旨,自《毛传》以来，多以为是刺宣公纳急子之妻。理由主要是三条：一是《左传·桓公十六年》所载“为之（急子）取于齐而美，公取之”的史实。二是所谓卫宣公为娶子妻所建之新台。三是《国语·晋语四》关于“籧篨”的两句话。其实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
宣公纳急子之妻事，虽然《左传》所言甚明，但从诗中却丝毫看不出来。宋代王质《诗总闻》、清代崔述《读风偶识》等早已指出，《新台》诗与此事了不相涉。大概主讽刺说者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又凭空造出了所谓新台。这就更露出了马脚。且不说《左传》中根本没说造台，遍翻古代典籍，所记春秋战国时之台无数，但从不见新台。如此，则卫宣公于河上造台以邀子妻，不是自扬其丑吗？而且新台的命名也不合古人造台命名方式。春秋战国时之台，有以地名者，以事名者，以人名者，以材料名者，以特点名者，而没有一个以新旧来命名者。《左传》未言造台，新台之名又不合规矩，足见《新台》诗中的新台不是台榭之台。“台”字在《诗经》中凡五见，除灵台是台榭外，“南山有台，北山有莱”（《小雅·南山有台》），“彼都人士，台笠撮缁”（《小雅·都人士》）两处的“台”，都是“苔”的借字。《新台》诗中的两个“台”也是“苔”的借字。不同的是此台不是陆生的苔草，而是指生于水中的苔类植物，俗称水衣，又称夫须、苔发、苔絮，古籍中多见。《尔雅·释草》“臺，夫须。”《淮南子·泰族》“穷谷之汙，生以青苔”。“汙”，即水中，“青苔”为水中之苔，绿色。《玉篇·草部》：“菭生水中，绿色也。苔，同上”。唐李贺《南园诗》“自履藤鞋收石密，手牵苔絮长莼花。”王琦汇解曰：“苔絮，水中青苔始生如乱发，积久日厚，状如胎絮。”皮日休《太湖诗·入林屋洞》：“苔发红鬇鬡。”罗隐《绝境》：“水流苔发直，风引惠心斜。”诗中“新台”是说刚刚萌生的水苔，点明时值仲春。“B”和“洒”，形容新生的苔翠绿鲜嫩，水灵鲜亮的喜人状貌，也有比喻女子年轻美丽之意。“弥弥”形容春水涣涣，波平水广。“浼浼”形容水流舒缓的样子。“新台有B，河水弥弥。”“新台有酒，河水浼浼。”春和日丽，景色宜人，正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良辰好景。
“籧篨不鲜”、“籧篨不殄”两句中“籧篨”一词，也不应该依《国语》释为丑陋病态。《国语》所用是比喻，不应该做为释义依据，而当从《说文》“籧篨，粗竹席也”的解释。《方言》：“簟，自关而西，其粗者谓籧篨”。赵荫棠先生据此把它解释为捕鱼的席卷子，就是《齐风·敝笱》“敝笱在梁”的“敝笱”，极为确切。“鲜”即美、好；殄，应以习用之义“灭”，“绝”为是，即不能捕到鱼。我们认为这都是比喻求偶的。《诗经》以捕鱼、食鱼喻求偶，乃习见手法，闻一多先生在他的《说鱼篇》中论之甚详。《新台》一诗也正是应用了此种以捕鱼喻求偶的手法。求偶需媒人,正像捕鱼需要鱼笱、鱼网等工具一样。《新台》诗中的捕鱼工具，都是用来比喻媒人的。“籧篨不殄”、“籧篨不鲜”，是比喻媒人不得力，事没办好。“鱼网之设”是比喻找到了好媒人，事情出现了转机，婚姻可以成功了。而就在此时，鸿出现了。“鸿”在此处为鸟名,即后世所言之天鹅，俗称大雁，喜食鱼，常栖水边。《新台》诗中用来比喻有权势者，“鸿则离之”的“离”，就是常用义“离开”，不过用法是使动，“使之离”，意谓使所追求的对象离开自己。试想，食鱼的鸿立在鱼网之侧，什么鱼不被吓跑，还敢游来？“鱼网之设，鸿则离之”，是比喻找到了好媒人，美满婚姻即将成功，而因为一有权势之人依仗权势的破坏，使美满姻缘成为泡影。诗中“得此戚施”一句中的“戚施”，即“伤心的遭遇”。“戚”借用为悲戚的“慼”，即“自诒伊戚”之“戚”。施，有给予义，从接受者被迫接受说，就是“遭遇”。即将成功的美好婚姻惨遭破坏,主人公能不悲愤伤心吗可见《新台》诗的主题当是青年求偶横遭破坏之后的悲歌。
我们认为，《新台》是一首凤求凰即男求女而不得的悲歌。诗中“燕婉之求”一句就是明证。“燕婉之求”即求燕婉，求的对象“燕婉”指女性。
“燕婉”或作嬿婉，嬿宛，“燕婉之求”《韩诗》正作“嬿婉之求”。《毛传》曰：“燕，安；婉，顺也。”“燕”即安闲、安逸。及至后来，以燕子双栖之“燕侣”：喻人之有伴侣；以“燕好”指夫妻恩爱”；“燕燕”则喻女子出嫁。“婉”有和顺、婉转、顺从、美丽等意义，且多用于女性。婉又有柔顺，眉目清秀、容颜俊俏等意义。如《左传·昭公二十六年》：“姑慈而从，妇德而婉。”《诗经·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毛传》：“婉好眉目也。”“婉”字还与形容女子贤淑、美丽、柔弱一类的词构成很多双音词，如婉秀、婉冶、婉妙、婉娩、婉弱、婉娈、婉美、婉柔、婉淑、婉约、婉娴、婉婉、清婉、贞婉、柔婉、宴婉等。“燕婉”又由指女子举止安闲和顺,引申为指代美女之意，张衡《西京赋》有“捐衰色，从燕婉”之句，“从燕婉”即带领美女。
不论是对“燕”、“婉”二字之义的逐一考察，还是二者合而观之，由古至今，其义均指安闲、和顺之貌，即古人所推崇之“阴柔”之美,进而引申为指代美女,再引申为指夫妻恩爱,婚姻美满。那么“燕婉之求”就是追求美丽贤淑之女,追求和谐美满的婚姻。 （作者单位：牡丹江师范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