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奢华，叛逆——花花公子哈特福德的一生

　　乔治·亨廷顿·哈特福德——这个姓氏的主人在上个世纪中期是全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数以亿计的家产，放荡奢华的生活，从不间断的绯闻，独树一帜的艺术观，哈特福德用透支财富的方式为他的前半生写满了浮华。1989年，哈特福德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此时的他千金尽去，妻离子散，自己则深陷毒瘾，终日难得跨出卧室半步。这之后，是15年的销声匿迹。

　　今年一月，女儿朱丽叶在纽约郊区一所房子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父亲。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被医生断言“只有两周生命”的哈特福德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如今，这位93岁的昔日浪子过着平静而富足的生活，在走出公众视线多年之后，他决定再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向人们讲述他“叛逆”的一生。

　　孤独少年

　　乔治·亨廷顿·哈特福德出生于1911年4月18日，名字与他的祖父，大西洋和太平洋公司创始人老哈特福德相同。老哈特福德原是东北部缅因州的一名茶叶商，凭借精明勤干不断扩大事业，于1869年在纽约建立了大西洋和太平洋茶叶公司。公司以曼哈顿维西街一家风格独特的茶叶铺起家，逐渐发展成销售遍及全美的杂货业巨头。1917年老哈特福德病逝，他的两个儿子约翰和乔治接手经营家族企业。在他们的管理下，公司继续发展，到1950年成为资产逾29亿美元的全球第二大企业，规模仅次于通用汽车公司。

　　哈特福德的父亲爱德华是老哈特福德唯一一个拒绝为家族公司工作的儿子。这位声称“哈特福德家族总该有一位绅士”的爱德华虽然视赚钱为俗务，但在花钱享受方面却比任何一个家族成员都要在行。他在纽约市中心的第五大道拥有一幢豪宅，在南卡罗来纳州和新泽西州专门修建了度假庄园，一到冬天还要举家迁移到法国西南部过冬。勤俭起家的老哈特福德自然看不惯儿子的作派，临终时，他把每年150万美元的巨额财产收入留给了年仅6岁的哈特福德而非他的父亲爱德华。

　　与姐姐约瑟芬相比，哈特福德一直是家中较为得宠的孩子，在父亲爱德华于1922年去世以后，母亲亨丽埃塔更是包办了他的整个生活。亨丽埃塔的宠爱超过了正常的母爱，甚至在哈特福德长到十几岁之后，她依然会在公开宴席上，越过餐桌亲自替儿子切肉。亨丽埃塔不断向哈特福德灌输有钱人应该坚持的生活方式：她坚持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有私人司机为哈特福德服务，当他们在欧洲旅行时，她甚至派人每周通过跨洋轮船为哈特福德捎来纽约的新鲜牛奶。在“专制的母爱之茧”下，哈特福德成长成一个敏感、害羞的少年。

　　从哈特福德刚刚开始懂事开始，母亲亨丽埃塔就不断警告他，人们之所以接近他只不过垂涎他的财富而已，而事实上，谁也没有亨丽埃塔更倚赖哈特福德的巨额财产而生活。亨丽埃塔用儿子名下的财产在纽波特购置了一幢海边别墅，在那里举办各式各样最奢华的宴会。

　　亨丽埃塔为跻身上流社交圈而进行的努力并没有给哈特福德带来五光十色的生活，12岁那年，他被母亲送到了位于新罕布什尔州的圣保罗贵族寄宿学校。在这所效仿英国伊顿公学的贵族学校中，哈特福德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6个年头。矮小的身材，“新暴发户”的家庭背景，甚至他的犹太血统的外祖父，都使哈特福德成为同学们欺辱和嘲笑的对象。哈特福德在圣保罗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阅读、写作和打壁球中度过的。哈特福德的第三任妻子黛安娜曾经这样评价他高超的壁球技艺：“这是一项孤独者的运动……亨特习惯于被隔绝。他做了许多事情，但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他拥有自己的岛屿，自己的杂志，自己的博物馆。他在很小的年龄就学会了独处。”

　　从婚姻开始的叛逆

　　也许是孤单的少年时代催生了对家庭温情的梦想，哈特福德在20岁那年就迫不及待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那时他在哈佛大学念二年级，妻子玛丽·李·艾普琳来自西弗吉尼亚州，是一位牙医的女儿。这次婚姻是哈特福德对母亲的第一次叛逆行为，因为亨丽埃塔一直在撮合儿子与一位大烟草公司的女继承人结婚。令母亲亨丽埃塔伤心的事还远不止这一件，在新婚妻子的怂恿下，哈特福德决定在大学毕业后到叔父们打理的大西洋和太平洋公司工作。

　　哈特福德蛮以为凭借自己的哈佛学历一定可以在家族公司中担任高层管理人员，没想到叔父们却有心考验这个作风奢侈的侄子，把他派到统计部门，负责监控公司面点的销售量。哈特福德被这个任命砸蒙了，在他看来，一个年收入100万美金的富翁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在办公室里和一群职员共事。他在上班时间写诗，给艺术品商打电话，或在通宵狂欢后跑到办公室呼呼大睡。哈特福德到公司上班六个月后，他的叔父们在发生了他旷工去看球赛的事件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解雇了这个家族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哈特福德跑去哀求叔父们再给他一次机会，但遭到拒绝。

　　哈特福德的自信心因此遭到极大打击，他又重新回到母亲亨丽埃塔为他安排的世界中。他买了一艘四桅帆船跑到西印度群岛去寻找海盗宝藏；他成为纽约夜总会的固定风景线，总是穿着拖鞋出现，并且只喝牛奶；他肆意追求不同的女人，送给她们名贵的礼物，甚至与一名歌舞团女演员生下私生子。有人认为哈特福德需要从这些年轻女人的逢迎中获得自我满足，也有人说这实际上是他摆脱母亲控制的一种方式。不管是何种原因，他的妻子玛丽·李都不能忍受，1939年，哈特福德与第一任妻子结束了7年的婚姻生活。

　　与时代唱反调

　　即使在当花花公子的年代，哈特福德身上依然有一些与其它富家子弟不同的东西。他不抽烟，不喝酒，似乎总想强迫自己做出点什么。他的一位前妻说：“我想他对自己的富有有一种罪恶感。”哈特福德曾经试图写作，并在知名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关于寻找海盗财产的文章；他在二战期间驾驶自己的船参加海岸巡逻——他后来把这段时间称为一生中最快乐的，拥有责任和自由的时光；他曾经为一家报纸投资10万美元，并亲自担任撰稿人；他甚至向朋友们宣称将依靠自己的工资生活，虽然不久后此事就不了了之。

　　1949年，37岁的哈特福德与玛乔丽·施泰勒结婚，这位当时年仅18岁的美丽少女是哈特福德四个妻子中最得宠爱的一位。也许这是一桩与金钱脱不了关系的婚姻，但谁也不能否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深深的爱。在玛乔丽的鼓励和陪伴下——她是一名雄心勃勃的女演员和画家，哈特福德跨入了他一生中最有成就的阶段。他在洛杉矶建立艺术村，在好莱坞开办影院；1951年由他制作，玛乔丽主演的电影《面对面》获得好评，1958年，由他执笔的《简·爱》节选舞台剧在百老汇上演。

　　1948年，亨丽埃塔去世。玛乔丽对婆婆留下的大批珠宝毫无兴趣，劝丈夫将珠宝卖掉购进油画。哈特福德听从妻子的建议，购买了价值数百万的油画，其中不乏马奈、达利等人的名家之作。在此期间，哈特福德也逐渐建立起自己的艺术观。1951年，他发表了第一篇抨击现代抽象艺术的文章，并在纽约建立“亨廷顿·哈特福德现代艺术画廊”博物馆，专门展出他收藏的“写实艺术品”。

　　在那个抽象艺术引领潮流的年代，哈特福德的观点遭到整个艺术评论界的批评和攻击，但他似乎乐此不疲，经常在聚会中高声讨伐“误导公众”的评论界和艺术界。有些人觉得哈特福德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因为他一生都在追求被人重视，但是持这些观点的人似乎忽视了哈特福德在艺术理论方面所做的努力和所具有的修养。哈特福德自己的解释是，虽然内心深处的叛逆性驱使他做了许多事，但对于艺术的热爱才是他不惜与整个时代唱反调的主要原因。

　　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直到1961年，哈特福德有许许多多的投资选择，可以是一座自动停车库，一家页岩油公司，也可以是中央公园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但无可挽回的是，他的家庭生活开始出现问题。那年，他最心爱的妻子玛乔丽带着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离开了他，因为她发现家中的橱柜居然挂满了别的女人的衣物，而她自己的东西则被随意丢弃在一个盒子里。

　　哈特福德总是无可避免地伤害着他所爱的人，他的非婚生儿子爱德华·巴顿的悲剧更使他一生难以摆脱罪恶感。虽然一直在经济上慷慨资助爱德华，哈特福德却始终不肯满足他的最大愿望，公开承认这个儿子。1967年，在多次哀求无效后，绝望的爱德华开枪自尽，结束了自己29岁的生命。

　　1988年，哈特福德再次蒙受失犊之痛，女儿凯西的尸体在夏威夷一处海滩上被发现。凯西是哈特福德和玛乔丽最大的孩子，一出生她就获得了财富所能买到的一切，唯独缺少的是父母的陪伴。经历了一次次寄宿学校之间的辗转，凯西开始酗酒，后来又吸食毒品，曾经姿容秀丽的她体重超过了200磅。凯西曾经在纽约一家俱乐部拦住正与一堆年轻女人调情的父亲，请父亲告诉她，他依然爱着这个女儿，而哈特福德却推开女儿，逃离了俱乐部。凯西此后一直沉迷毒品，直到37岁死去。

　　第三任妻子戴安娜说，哈特福德并非不想做一个好父亲，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

　　失败的投资者

　　哈特福德1973年接受《华尔街日报》的采访时说，人们可以用两个标准来衡量他的所作所为，一是他赚了多少钱，二是他完成了什么事业。在他看来，“做生意不仅仅是为赚钱，还需要有社会责任感。”这番话被认为是哈特福德的自我辩护，当时他的财产已经由原来的5亿美元缩水到3000万美元，各项投资几乎全盘失败，博物馆、剧院、艺术村、杂志在巨额亏损下纷纷关张。

　　多年来，哈特福德从不听从投资顾问的建议，只是随心所欲地把钱花在任何他想花的地方。70年代初，一个他不愿承认的现实降临了，所有现金已被花完，他甚至需要通过变卖油画来获得周转。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哈特福德决定把几乎所有剩余资产用来购买巴哈马岛，他深信，这项规模巨大的投资定能一举扭转所有逆境。

　　1959年，哈特福德用1100万美元买下处于半沙漠状态的的巴哈马岛，因为它“美丽异常，可以被建设成一个高雅、充满品位的热带度假圣地”。随后3年，哈特福德在他的“天堂岛”上先后修建了数不清的豪华设施：凡尔赛风格的豪华宾馆、高尔夫球场，浴室镶金的俱乐部，甚至还搬来一座12世纪的法国修道院。

　　哈特福德的度假岛确实富丽堂皇，但从开张的第一天起它就开始亏本。哈特福德在购买“天堂岛”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取得在岛上经营赌场的权利。缺少这项暴利行业，哈特福德的巨额投资根本不可能收回。哈特福德后来抱怨他在“天堂岛”项目中受到对手的欺骗，但不管如何，作为一个生意人，哈特福德的头脑确实不够精明。

　　1970年，哈特福德投资3000万美元建造的“天堂岛”被人以1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同年，他与第三个妻子戴安娜离婚。戴安娜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原是一名模特，是哈特福德所有妻子中最有头脑的一位。在和哈特福德共同生活8年之后，戴安娜选择了离开，并带走了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朱丽叶，原因依然是哈特福德层出不穷的婚外情事件.

　　沉迷毒品

　　在失去财富和家庭的双重打击下，哈特福德的自信心遭到了彻底摧毁。他不再与亲友们来往，终日被一群阿谀奉承的食客包围，其中一个叫伊莱恩·凯的美容师后来成为他的第四任妻子。正是在这个年龄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妻子的怂恿下，原本滴酒不沾的哈特福德开始吸毒。这对毒瘾夫妻将哈特福德家珍藏的银器和收藏品都换成了可卡因和大麻。1978年，哈特福德因为过量吸食毒品被送进医院，朋友们从此再不登门，连房东和邻居也嫌恶他们。

　　1981年，哈特福德与伊莱恩·凯离婚，但他们仍然住在一起。后来他的身边又出现一个叫做琳达·布莱克的女律师，声称哈特福德已将所有事务委托她管理。这两个女人完全控制了哈特福德的生活，带着病痛中的他多次搬家。两年前，伊莱恩死去，哈特福德和布莱克搬到纽约郊区沃威克镇的一幢房子里居住，哈特福德狭小的卧室同时也是布莱克的办公室。

　　1986年，在瑞士一所寄宿学校学习的朱丽叶在得知父亲的情况后十分难过，她请求母亲戴安娜插手管理父亲的事务。戴安娜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担任哈特福德的保护人，指责他周围的人“诱使他滑入堕落和罪恶”并“明目张胆地抢劫他”。经过数月法庭诉讼，纽约一家最高法院裁定，哈特福德虽然需要精神治疗，但仍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事务。戴安娜的拯救计划宣告失败，忧心忡忡的朱丽叶断言父亲将“在悲惨中死去”。

　　“我现在很快乐”

　　去年12月，朱丽叶接到同父异母的哥哥约翰打来的电话,说当地报纸登出了布莱克因伪造文书被捕的新闻。朱丽叶意识到这是一个拯救父亲的绝好机会，她打电话给当地政府和社会事务官员，获准把父亲从沃威克镇接出，送到医院治疗。此时，哈特福德已经极度虚弱，医生们甚至估计他活不了两个星期。然而奇迹发生了，已经92岁高龄的哈特福德居然在几周内很快恢复了健康，也许是女儿的照料给了他久违的温暖和继续生存的动力。

　　在一生的时间里，哈特福德花光了家族两代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富。但他说他并不后悔，“我花掉了大部分钱，浪费了一部分钱”，最重要的是“我总是努力用我的钱来创造一些美丽的东西”。哈特福德在谈到对财富的看法时说，虽然他享受财富带给他的一切，但他的钱确实多过了他需要的程度。

　　即使现在，哈特福德依然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财富。他有一笔从未动过的信托基金，这使他在今年春天轻而易举就能买下了巴哈马岛里福特湾一处价值600万美金的海边别墅。如今，他和朱丽叶已经在这里共同生活了7个多月，哈特福德想用书籍填满这幢让他一见钟情的别墅，并且为前来小住的朋友们准备了舒适的客房。

　　曾经有一段时间，哈特福德得到了一切：巨额财富，公众的承认，他人的尊敬。那时，他创建的所有机构、博物馆、剧院和杂志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当它们走向破产，他的名字也随风飘散。现在哈特福德最大的安慰是来自孩子们的亲情，他多次打电话邀请约翰到巴哈马岛与他一同居住，对女儿朱丽叶更是片刻不愿离开。

　　“我现在很快乐，”他说。（完）（林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