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蒋子龙的脸

　　胡殷红

　　蒋子龙是文坛名人，喜欢蒋子龙的读者大多没见过他。初次接触过他的人又都给他冠以“冷面杀手”之称。为了以正视听，蒋子龙专门写了篇《关于我的脸》发表在报纸上。

　　我初见这张脸，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严肃”的外型是先天生就的，所有的肌肉纹理都呈上弦形，好似一条条弯曲的弧度线。当然这些线条与他情绪的好与坏并无必然的关系，原本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罢了。

　　人们皆看蒋子龙脸“冷”，可一旦相处便能感知他心热。凡是朋友求他，他一向仗义行事。就说他数九寒冬到沈阳为一个小兄弟“签字售书”的事吧，的确可称他侠肝义胆热心肠。隆冬的沈阳气温已零下8℃—9℃。朋友捎话告诉他开了间小书店，想请蒋子龙去搞“签字售书”。他连夜赶往沈阳，半夜下了火车，接站的人还没从暖被窝里钻出来，他只得在候车室里走着遛着直等到天亮。上午安排在一所大学与大学生对话，中午12点多话还没对完，下午1点又开始售书，紧张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安排。赶到小书店门口早已挤满了人，崭新的柜台吱吱呀呀直往后退。小老板兄弟难为情地对蒋子龙说：“老师，您到外头签行不？我给您搬张桌子，别挤毁了新柜台。”这位“蒋大侠”子龙，凭着股子“侠气”上了街。到天黑手僵人散方才醒悟：好小子，我蒋子龙不如个柜台值钱！他是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一个冻得“瓷瓷实实”的蒋子龙匆匆离开沈阳，一份永恒的温暖留给朋友。从此小书店日日兴隆。

　　说到这件事蒋子龙难得一笑，笑得很豪气，很灿烂。那种智慧、洒脱、宽容和超然的境界在他的笑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蒋子龙不爱笑，但和他在一起却很快活。他是那种永远创造轻松、镇静和优雅氛围的人。尤其熟人相聚，更是无拘无束。有一次大家看指纹说手相，蒋子龙的手被拉来扯去，你一句我一句，凡看过的人都好生皱一阵眉头，但无论怎样审慎，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十个簸箕，无一斗。人们惊呼这是异相！但凡异相必是奇才！蒋子龙从人们手里夺回自己一只向东一只向西的手遗憾地说：“没斗就没斗，两个小拇指还不直顺。”然后有滋有味地研究起自己的手相：“当兵时拿枪磨得狠了，当工人时油泥糊得久了，所以现在看不太清楚了。”人们说不清这手上的纹理和脸上的纹理有什么内在联系，奇人异相，不得而知。

　　蒋子龙不是个会“顺应形势”的人，但为了难以回绝的朋友之邀时常要赴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大会小会。有一次我刚好坐在蒋子龙旁边，无可奈何地应付时光。他看我难熬便主动提出申请：“咱俩换个位置，我给你当‘大草包’。记者手快，抓紧时间把该写的写了。”说完脸上的线条都向上翘起，笑得没有一点声音，却沁人心脾使我难以忘怀。

　　会上人们不住地请蒋子龙先生发言表态，我调侃地冲他小声说：“蒋先生你是否该说些话了？”蒋子龙不置可否，顺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极少参加这样的会，这是浪费自己的生命陪别人过生日。下次倘再在这样的会上见到我，罚我请你吃饭。立此为据。”蒋子龙摘下眼镜写条儿，戴上眼镜发言，字字诚恳，句句真话，而绝无奉承之言辞。我从他字斟句酌的话语里，除了享受到一种特殊的愉悦外，还对他增加了一份敬意。

　　记得那个会后大家合影留念时，我冲着他喊：“蒋先生你换张笑脸成不成？”他大概是习惯了这种场合的这种提醒方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别逗！”顿时脸上的线条菊花盛开般地扬起，出现了一张极有感染力的、蒋子龙式的笑脸。

　　后来我确实没在那样无奈的会议上见过他，请吃饭的事自然就无法兑现，而我的抽屉里也就多了一张“白条儿”。

　　一天晚上接到他从天津打来的一个电话，内容是询问一个我们共同相识的朋友的近况。他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客套，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寒暄都省去了，直来直去，一句跟一句。我似乎也只有问什么答什么的份儿，绝对容不得我想想该怎么说，说什么好。

　　放下电话我想，这就是蒋子龙，冷和热在他身上绝对地和谐。不用任何形容词的对话是他冷的“特色”，然而当他和你之间已经建立了那么一种信任时，还用得那份客套吗？

　　可以断定，只要能冲破蒋子龙那道“严肃”的防线，就能感觉到他那张脸其实挺幽默、挺可亲、也挺男子汉。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1月03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