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从小路开始

　　高凯明

　　眨眼工夫，朝霞便将整个机场染成了金色。我在机舱坐定后，便与身边的一位姑娘聊起天来。姑娘叫袁琪，22岁，是广州某科技开发公司总经理。袁琪问我，知道天空是从哪儿开始的吗？天空从哪儿开始？这问题新鲜呀。此刻，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窗外，一幅幅美景在不停地变幻着，唯有远方的地平线是固定的。地平线把绿地和蓝天分割得真漂亮。我顺口答道，天空当然是从机场开始的了。

　　听了我的回答，袁琪整了整头上那个精致的红蜻蜓发卡，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一天，14岁的袁琪放学回家，远远望见家门口忽然插了许多白幡，再走近些，又听到家中传出了哭声，袁琪知道，是奶奶去世了。

　　早上离家时，84岁的瞎奶奶还对袁琪说，她看见太阳正缓缓地从湘江中升起。金色的阳光染黄了天，染黄了水，就连那条从家门口通往湘江的小路也被染成了金色。在金色的小道上，漂亮的孙女正在放风筝。那是一只红蜻蜓风筝，在长线的牵动下，它一会儿扶摇直上，一会儿纵横驰骋。刹那间，金色的天空又被风筝映成了红色。

　　袁琪觉得奶奶在说梦话，便说，今天是阴天，我没去放风筝。

　　说到风筝，袁琪美丽的大眼睛里放着迷人的光彩。她说，不论风向如何，她放的风筝又稳又平，风筝可以把蓝天和湘水整齐地分割，形成一条同远处的地平线相平行的闪光银线。袁琪告诉我，她放风筝的本领是奶奶教的。

　　停了一下，袁琪说，你大概会问，奶奶是瞎子，怎么会放风筝呢？袁琪说，奶奶的眼睛原来同自己的眼睛一样美丽。她是在豆蔻年华时因眼睛发炎无钱医治而失明的。苦难的命运给了她的还不止这些，她原有的5个孩子最后也只剩下两个，其余的都死于战乱和贫困。

　　袁琪说，奶奶虽说是个瞎子，却也是家乡出了名的大善人。她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家挑水、砍柴、带孩子。而且是坚持了一辈子。这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来说将是一种什么样的付出啊。然而，奶奶心甘情愿。她说，她之所以有这么多的苦难，是因为上辈子欠下的，她这辈子是来还债的——说到这里，袁琪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接着说，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她希望我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慈善家，帮助更多像她这样的人脱离苦难。

　　袁琪说，人生之路变幻莫测，遭遇坎坷和黑暗在所难免，但只要我们心灵上选择了阳光，我们的眼前就会永远是蓝天。这是我对奶奶人生的认识，也是奶奶看不见天空也能教我放风筝的答案。

　　为了实现奶奶的遗愿，2000年春天，毕业于湘潭大学的袁琪决定到广州闯荡。离家时，她身上只有140元钱。这是瞎奶奶一辈子的积蓄。她在临终前交给了孙女。所以袁琪一直舍不得花。她用40元钱买了一张火车票，一个盒饭也没吃便来到了广州。接下来，便是她用100元钱创业的过程。袁琪说，一言难尽。她能告诉别人的只有一句话：自己每天都要工作19个小时。袁琪的好朋友——青年人的偶像、中国大陆首富丁磊同她开玩笑说，这么瘦弱的一个女孩能干出今天的这番事业靠什么呀？袁琪回答说，靠的是奶奶送给我的那片天空和那只风筝。

　　在我的印象里，同袁琪这样的都市阳光女孩聊天，内容一般离不开“金色的小船在童年的贝壳里”之类的话题。然而袁琪的谈话却始终离不开自己的瞎奶奶，就像她头上那个飞不走的红蜻蜓发卡。这实在出人意料。袁琪见我喜欢她的故事，笑着说，想写篇文章吗？她停了一下说，现在不行，等我真正成为一名慈善家的时候再说吧。

　　谈话间，飞机已降落在白云机场。而此时我心中的另一架飞机——一只漂亮的红风筝，则刚刚从湘江边的那条金色的小路飞起。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