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伦理学研究的深层关注及其旨趣

　　江畅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应用伦理学研究迅速兴盛，至今仍生机勃勃，方兴未艾。应用伦理学已经成为当今世界哲学领域的显学，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密切关注和认真反思，这对于应用伦理学研究的健康发展和更好地发挥其应有作用具有重要意义。

　　伦理学全面介入现实生活

　　尽管在哲学的三大基本分支（本体论、认识论和伦理学）中，伦理学被认为是实践的哲学，但自古代一直到20世纪中叶，伦理学研究的主要是人们实践领域（实即道德领域）的一般性问题。古代主要关注的是人的德性（或美德），着重研究什么是德性和怎样才具有德性；近现代则主要关注人的行为，着重研究什么行为是正当的和怎样才使行为正当。古代和近现代伦理学研究的侧重点有明显的不同，但都是基于某种理论的前提（如某种人性论或神学理论）引申出伦理学的原则，并试图以这些原则来指导人们的生活，而不怎么关注人们的实际生活问题。然而，到20世纪70年代，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伦理学家们不再把主要精力放在抽象地论证应该怎样地生活，而是直接讨论日益复杂的现实生活，试图从伦理学的角度回答人们实际生活中面临的问题，研究如何规范和引导现实生活，以使人类更好地生存。

　　美国当代著名哲学家、亚拉巴马大学教授詹姆斯·拉歇尔斯指出：“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发生过两大事件，这两大事件为众多新观念的产生开辟了道路。其中第一大事件是应用伦理学运动的兴起。以前我们关于应该怎样生活的讨论一直是空泛和抽象的。现在突然间哲学学究们开始研究诸如堕胎、种族和性别歧视、内乱、经济不公、战争、甚至非人的动物的待遇等问题。”事实上，今天伦理学家们不只是在讨论当代人类面临的各种重大问题，而且从不同维度、不同层次、不同领域更为广泛地研究人类实际生活。可以说，伦理学正在全面介入社会现实。

　　从总体上看，伦理学主要从四个方面介入社会现实：一是关注和研究社会生活的不同领域，出现了政治伦理学、行政伦理学、经济伦理学、宗教伦理学、科技伦理学、文艺伦理学、军事伦理学等；二是关注和研究人们的不同职业，出现了教师伦理学、医生伦理学、军人伦理学等；三是关注和研究各类不同人群，出现了妇女伦理学、青年伦理学、老人伦理学等；四是关注和研究当代各种重大问题，出现了环境伦理学、生态伦理学、网络伦理学等伦理学理论。伦理学这种对社会现实的介入通常被称作“应用伦理学”研究。所有这些应用伦理学研究具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首先，它们直接介入实际生活过程，从伦理学的角度对现实问题进行研究，致力于解决当代人类生活和实践中已经出现和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其次，它们不只是从伦理学的角度对当代社会现实问题进行诊治，而且根据人类更好地生存的需要，致力于把当代哲学和伦理学的理念、原则和准则应用于构建具体领域的价值体系，为规范和引导社会现实服务。再次，它们不是要为问题的解决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案或“药方”，而是从伦理学的独特视角来认识和研究现实问题的性质、原因、后果，以及对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现实影响和可能影响，并根据人类生存发展的根本需要确定解决问题的方向和原则。它不是直接解决问题，而是着眼于人类更好地生存研究问题，为问题的最终解决提供范导，提供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

　　应用伦理学的深层关注

　　现代文明存在着过分刺激和鼓励追求实利的根本性缺陷，并由此导致了许多不良后果。现代文明的缺陷及其严重后果已经使人类整体面临日益严重的生存危机和人类个体面临日益严重的生存压力。作为生存智慧之学的伦理学全面介入社会生活，就是力图从伦理学的角度对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进行诊断和治疗，并以此为契机，把现代哲学特别是伦理学所形成的理念、原则和准则延伸到和应用于现实生活，给人类如何生存提供基本的规范和总体的导向。

　　应用伦理学研究尽管看起来是个别的，但从深层指向上看有着共同的关注，即人类生存状况的改善。应用伦理学表面看起来是实际领域或具体问题的研究，但在深层次上所牵系的是当代人类生存状况，所追求的是改善当代人类生存状况。伦理学全面介入现实的背后，隐含着对人类生存现状的深切关注。这种关注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对人生存的目的的关注。其中特别关注人生存在世界上究竟是为了占有更多的资源（包括金钱、财富、权力、地位、名誉等等），还是为了生活的美好（包括事业成功、家庭幸福和个性发展等）这一根本问题。二是对人生存的社会的关注。例如，社会（通常是国家）应该有什么样的目的、使命和结构才能成为普遍幸福所需要的社会？政府在实现公民幸福方面具有什么职能和作用？什么样的价值体系、社会制度和政府是幸福社会所需要的？公民的主人地位意味着什么？社会怎样确保公民的主人地位？如果全体公民都是自由、平等的主人，那么，如何保证社会整体和谐的实现？三是对人生存的世界的关注。例如，什么样的世界才是适合人生幸福及其所需要的？国家在世界中应处于什么地位、应发挥什么作用？怎样保证多元主体的世界成为和平的、公正的、合作的，而不是战乱的、强权的、侵略的？四是对人生存的自然的关注。例如，什么样的自然界是能给人类带来最大的福利而造成最小的伤害的，或者说人类幸福所需要的自然是什么样的自然？在当代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人类还应该不应该把自己作为自然的主人？如果应该，那么应该怎样重新认识和规定人类在自然中的主人地位？

　　伦理学研究应用化的旨趣

　　应用伦理学是一种应用研究，或者说是伦理学研究的应用化。这种研究立足于不同领域人类生活的实际和需要，根据伦理学的根本生存理念、一般价值原则和基本行为准则，提供适合人类生活不同领域实际需要的具有规范性、可操作性的具体生存理念、价值原则和行为准则，解答人类生活中出现的各种具体问题，为规范和引导现实服务。这是应用伦理学研究的旨趣之所在。

　　人类的伦理学资源丰富多彩，从现代文明的宏观背景、当代人类的生存现状以及目前应用伦理学研究的意图来看，应用伦理学研究特别注重把以下五种哲学伦理学理念和原则应用于社会现实，以使之贯彻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第一，以人为本。近代以来的哲学把人（确切地说，人的生存和发展）看作是人类一切活动之根本，看作是人类活动的出发点和归宿。以人为本是当代哲学和伦理学的根本理念和原则。今天，这一原则虽然得到了较为普遍的公认，但并非全面贯彻到了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和各个层次，不尊重人的自由和基本权利、甚至把人不当人看的异化情况大量存在。正是鉴于这种情况，应用伦理学各个分支力图通过自己的研究使以人为本的要求在社会生活中得以全面而又充分地体现。

　　第二，普遍幸福。普遍幸福与以人为本是一致和相通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以人为本就是以人类社会个人普遍幸福为本。亚里士多德创立伦理学这门学科就是为了解决人的幸福问题，今天伦理学更把普遍幸福的实现作为其终极指向。尽管现代文明繁荣昌盛，但在我们的世界还存在着大量的饥饿、战争、恐怖、犯罪、社会不公等问题。正因为如此，应用伦理学要研究如何应对各种破坏和损害普遍幸福实现的问题，研究如何使普遍幸福理念在一切社会活动中得到充分体现和全面贯彻。

　　第三，社会和谐。随着人类社会民主进程的加快，自主的个体怎样才能彼此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成为当代伦理学研究的重点问题。人们应该在自由平等的前提下互利、合作地在一起生活，这一社会和谐理念已经通过哲学和伦理学而成为了公认的理念。但是，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仍存在着极端利已主义、官僚主义、贪污腐败等各种严重问题。针对这种情况，应用伦理学特别是政治伦理学要致力于克服各种破坏社会和谐问题的对策性研究，并致力于研究如何使社会和谐的要求体现于制度安排和政治决策之中。

　　第四，协调发展。人类为了更好地生存必须坚持走全面（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持续（当代和未来）、协调（相互促进）发展的道路。当代伦理学的这一主张虽然得到了公认，但远未得到有效的贯彻，片面经济主义盛行，吃子孙饭、断后代路的问题普遍存在。为此，应用伦理学要致力于研究如何克服片面、短视、偏颇的社会行为，如何确保人类的一切活动都促进而不是阻碍或破坏协调发展的有效机制。

　　第五，天人合一。哲学史上长期存在着天人相分还是天人合一的意见分歧。在人类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天人合一的观点为越来越多的哲学家所认同，正在成为当代哲学和伦理学的基本理念和追求。针对当前日益严重的环境恶化和生态危机，应用伦理学特别是环境伦理学、生态伦理学要致力于研究现代天人合一的新图景及其实现的途径，以重建生态平衡和人类与自然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