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琦
二十多年前，我随母亲下放到父亲老家。那是湘西的一个小村庄，在那里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农村生活，在大人们看来是清平枯燥的，一如破边的瓦瓮。而在孩子们眼里，自有无限的乐趣和新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田野里点灯捕蛾，那灯光恰如万家灯火。
那个小村庄坐落在湘西邵东丘陵地带，我家就住在峰峦叠翠的两山之间的半山腰上，山脚下有一条银练似的小河流过，沿着河边是绿油油的水稻田，那一片片一块块的稻田不规则地相连着攀延而上，把我家的房子包裹着。仲夏的傍晚，清风徐来，蛙鸣蝉叫，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时，农民治虫是不用农药的，是在稻田里点灯诱蛾。灯具也是极简单的，用墨水瓶子、丫丫葫芦做盛油的底座，卷个铁皮管子，用棉花捻子穿进去就可以点火了。飞蛾投火，见了光亮的蛾子真是欢快，纷纷地向灯火中飞，烧伤的蛾子掉到设置好的水槽里。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真的是“绿色农业”了。
到了点灯诱蛾的季节，最是我们兴奋的时候，因为大人们在田里要劳动到天透黑，所以点灯的活计就交给了孩子们。比起放牛、薅猪草、拾柴禾或者挑水浇地这些孩子们的“专利活”来说，点灯要有趣多了！记得当时各家点灯数是按人头数定的，有多少人口要点多少灯。我们家一共四口人，就得点四盏灯。那年我上五年级，好不容易攒下三个“工农兵”牌墨水瓶，那就能做三只灯的，妹妹用半截铅笔换了一只大小正合适的葫芦，她在葫芦上用蜡笔画了好多小蛾子，她说画了蛾子就会有更多的蛾子来看灯的。我们都笑她傻。我同学红卫家做灯更有创意，她家有7口人，只有2只墨水瓶，2只葫芦，少了三盏灯。红卫聪明，她用三只小青南瓜，把里面掏空，垫上一层塑料纸，为的是防止宝贵的煤油侵到瓜肉里去，将棉线的灯芯穿过切下的南瓜盖子，一点也看不出南瓜被动了手术。多漂亮的南瓜灯啊，后来语文课上读到冰心的《小桔灯》时，我快活极了。
点灯诱蛾是集体动作，一般是以一个生产队或一个大队为单位统一行动。我们把灯做好后，就等着大队通知，只等喇叭里喊“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今天晚上只要不下雨，大家统一点灯，打好诱蛾第一仗！”点灯的事也未必就能轮得上你去做的，因为精明的妈妈们会在你全部准备好的最后时刻下达硬任务：小二子的牛没有吃饱青草，晚上小三子去点灯；小三子没有薅满一篮子猪草，就让小二子去点灯！也不知道这个相互矛盾没有标准的要求我们那时怎么就觉得合理。为了能争取到晚上点灯的机会，那两天的家务活一点也不敢偷懒的！
仲夏的落日让你不能忘记，火红火红的太阳给庄稼涂镀了一层奇异的金光，孩子们喊哥叫姐地端着家里能找出来的各种木盆、陶钵、搪瓷脸盆，拖着凳子，带着拖着鼻涕的小不点弟弟、妹妹在田里点起了灯。点灯是有讲究的，先把盆里或木桶里盛满水，水中放一块砖头，灯再放在砖头上，葫芦灯的屁股是圆的就在下面摞上半湿的泥，将灯坐在湿泥上才稳当。灯火一定要高出禾苗，让灯火在微风中舞蹈，才可招来蛾子。
点完灯，我们并不马上走出稻田来，刚才从我们脚趾间狡猾地滑过的肯定是一条泥鳅或者黄鳝。那时由于不用农药、化肥，稻田里鱼虾就很多，平时我们早就眼馋嘴馋了，但是没有哪个生产队允许小孩下田抓鱼捉虾的，怕我们踩坏秧苗呀！点灯那几天里，大人们知道是管不住孩子们的，也就默认了！所以呀，点完灯直到天黑透了，还能听到猫叫狗吠的声音，也有大人们叫喊孩子的声音。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总是早早起身，去捞取漂浮在水槽里的死蛾子，拿到会计那里算账：每10只蛾子算一分钱！我们生产队是现金交易，所以令那些以蛾子换算工分的孩子们嫉妒得不得了！
从农村走进城市，见了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令人流连忘返，但我却思念那时田野里万家灯火的风情。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1月05日 第七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