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火平
最早知道桂花树是小时候从奶奶的故事里，望着一轮明月遐想那月宫里的嫦娥的美丽，吴刚的辛劳。后来上学毛泽东的“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让人过目不忘，想那吴刚有香气馥郁的桂花酒，人生也还不算太惨。
2004年中秋，碧空如洗，皓月高挂。是夜，与挚友北湖赏月清谈直至午夜，感叹唯少桂花酒助兴，邻座一老者向我们介绍，说古城阆中江南镇乡下的余家院子有株百年老桂树，花开时节香气可传数十里，其主人有酿桂花酒、桂花蜜之家传绝技，每有宾客均以之盛情款待，听得我们心驰神往。当即约定周末成行。是日晨即轻装上路。车绕阆中城南而过，朝山中驶去。公路沿山势盘行，山间一条土路，车行其上，山岚薄雾，一览无余，四周景色如经典片《云中漫步》中的美景。
在山路纵横中见一老农在立，问答中，巧得很，正是桂树主人余大爷。余大爷的家被四周的树木遮住了，远远地桂花的香气从树隙中飘了出来。进入一座三合院的青瓦板壁房。院坝中的老桂树，树皮苍老如铁，树干刚好一人合抱。硕大的树冠伸展开去，荫蔽了整个院落，抬首仰望，那星星点点隐于叶中的桂花和香气让人置身于一个桂花的绿色世界中。这是棵金桂，桂树中金桂的花期最短，香味最醇浓，属桂树中的极品，其它的银桂、丹桂、柴桂、月桂、四季桂、朱砂桂等诸多品种，虽各显其色，但都有所不及。桂花是吉祥如意的象征，人们把应试及第称为“蟾宫折桂”，子孙富贵荣华称为“兰桂齐芳”。桂花还是文人墨客诗咏的极好题材，屈原的《楚辞》以之为美的象征，白居易则以桂自喻：“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纵非梁栋材，犹胜寻常木”。
余大爷说，这树有一百六十年了，是他的爷爷留下的。老人的爷爷以酿酒为生，他走乡串户卖酒时多次帮助一孤苦老人，老人无以为报，执意要把自己院里的一株手臂粗的桂花树相赠。却不过盛情，他用挑酒的担子连土挑回了这棵树栽在院里。几年过后，桂花树长得枝繁叶茂，每到秋天花开满树，香气可达方圆数十里。余家酿的酒更为醇厚，在酿制中加入桂花，桂花酒畅销周围几个县市。余家吃水不忘挖井人，对那孤老备加爱护，直至将其奉养终生。虽说桂花树给他家带来了财运，但他们从不守财吝啬。乡邻来了，想要桂树苗，他就主动为他们压条育苗，想要桂花，随便上树采摘就是。余家禀承着这份乐善好施的祖训勤劳而作，代代相守，过得殷实、安定而富足。时至如今，年年花开，常开不败，城里的蒸馍厂、糖果厂及慕名桂花的人接踵而至，桂花供不应求。余大爷说，今年树生了虫，花不多，收花百余斤，收入千把元。说话中，他手指老树，神情间流露出的亲热让人感觉这老树在他们一家心中，已不是树那么简单。
大爷招呼我们进屋，捧出瓦罐瓷坛，说是去年酿的蜜和酒，今年做的桂花茶，一定要我们尝尝。老人叹息着说，可惜爷爷的酿酒技艺到他这代恐怕要失传了，如今现代化的酒厂多了，酒也越来越高档，儿孙们不愿再学，酒不会再酿，祖上的手艺算是从他这儿失传了，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恍然中，让我觉得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增添了桂花的香味。这与先前从树上闻得的那种清新的香味绝不雷同，这是从里到外被一种浓烈醇厚所包围的感觉，那桂香仿佛是在那些坛罐里束缚久了，香气积聚太盛，如今罐盖一开，便迫不及待地要寻找自由天空，恣意挥洒自己的香浓。桂花蜜倒上了，桂花酒斟满了。醉了，我们醉在了桂花的香气里，醉在了余家精酿的桂花酒里，醉在了余家院子的桂花树下。
《人民日报》 (2005年01月08日 第六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