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楚
我的老家是一个古老的小村，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村前有一座小山，其形似过去朝廷文武百官头戴的纱帽，故名纱帽坪。小村虽小，但风景诱人。四面环山，群峰迭起，大小山丘，均为森林覆盖。一条清亮的小溪如同一曲欢歌乐音，从村前流过，把群山和田野蜿蜒得亮丽精彩。溪流两岸芳草鲜美，野花飘香，四季吸引着外乡人留连忘返。儿时在溪边放牛，常常俯卧草坪闻香，仰躺沙滩望天。酷暑炎阳之时，便一头扎进坝潭，钻到水底，双手伸进岩洞里摸鱼。
小村是依山而建，两条大路呈十字架从村中穿过，将小村割成四块。祖先也很讲究，将呈竖形的中间那条主道，一头系着村口小溪上那座建了又修、修了又建的古老木板桥，一头沿石阶而上，延向山顶的那条山路。
小村最热闹的去处，就是村口溪坎上那棵大樟树下。记得生产队时，樟树下就是社员出工前集合的地方。夏夜月光融融，村里的老人和妇女小孩都会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提着小凳到树下纳凉，叙说旧闻趣事。而我却伴着那盏古老的桐油灯在老屋里读书、写字。母亲守护着我，一会儿用凉水浸湿的毛巾擦去我额头和背间的汗水，一会儿用蒲扇为我生风驱蚊。我非常理解母亲只想儿能走出大山的心思。
生活在小村的人们，每天都要上山下田，禾苗抽穗、稻谷入仓都牵缠着小村人们勤劳的双手，也牵缠着他们心中的苦乐。
我虽然离开了老家，走出了那条弯弯的山道，但始终走不出那条山道，走不出小村老家的门坎。
一年夏季，我又回到了老家，记忆中的老家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但又让人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变。那天夜里，我来到村口那棵大樟树下，碧绿的樟树叶筛下的月光，星星点点，亮亮闪闪，一阵阵微风从村口灌进，使人感觉缕缕清凉拂满全身，白天的浑身汗水就在这明月清风里荡然无存。我独立村口，只觉得好静好静，好凉好凉。先前的此时景观已不复存在，小凳，藤椅，男女老幼，坐着躺着，在这儿享受月光和凉风，在这儿叙说动听的话题，此情此景已经远去。现在已有了纳凉的空调，亦有了解渴的冰水，电视机里的节目比樟树下的夜话更加精彩，难怪我走遍了村头村尾，桥头、溪边，再也看不到村民的聚会。
今天的小村已变了许多，上千人的烟火把这块天地闹得热得非凡。村院里的两条大路铺上了清光闪亮的水泥，代替了先前那残缺不齐的石阶；两根长长的水管牵来了村后大山里的清泉，把全村的家家户户都滋润得鲜活；挑水的扁担和水桶都被藏到了屋后，那水桶上的棕绳、扁担上的铁钩便成了家庭的文物。村前那座写尽了沧桑风雨的木板桥已经作古，矗立的是一座石拱水泥大桥。两条乡级公路坦然延去，一条通向辰溪，一条连着溆浦。村民的心思和梦想伴随着曲曲弯弯的公路伸向外面的世界。进厂打工、进城开店、开车运输，把钞票捞回小村，把外面的姑娘接进小村。走在老家的小村里，沿着穿过小村的那条水泥大路爬上山顶，沿着桥下的溪流环绕半边村院，沿着两条公路走向村外的山坳，我好像失落了什么，又好像发现了什么。溪边的芳草野花和溪潭里的鱼虾，路边的古树森林和林间的小鸟，许多自然风景都已消失在遥远的梦中了，而生发出许多现实的问题正等待着我们去思考。小村的人们是善良而勤劳的，是具有与时俱进的智慧的，他们正在走向一个明天的村庄。
《人民日报》 (2005年01月08日 第六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