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眼睛眨着，眨着……(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1月08日16:41 新民晚报

　　我们在享有生命时，应该备加珍惜。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忧其短促，但虑其无为。心灵的博爱让人类生生不息。

　　天使的眼睛眨着，眨着……

　　特约撰稿周玉明

　　每个人都活在一个故事里。今天我叙述的这个悲情故事的主角是个年仅22岁的阳光青年，他刚被深圳《星期六晶报》评为“阳光深圳人”。吴翼飞，不翼而飞时正值阳光灿烂的夏天。

　　2004年6月26日当初升的太阳张开笑脸的时候，吴翼飞闭上了那双明亮漂亮的大眼睛，告别了人间。但他自愿捐献的眼角膜，给人间四个失明人带来了光明，从此天使的眼睛依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

　　大眼睛呆板了

　　在深圳职业技术学院读三年级，马上就要毕业的高材生吴翼飞，是个人见人爱的1米81高个儿的帅小伙子，他学习刻苦，成绩名列前茅，为人善良乐于助人，同学们选他做副班长，还是校刊副主编。班上的女同学都说与吴翼飞在一起感到特安全，“他永远会帮你，不用你开口。”

　　去年6月11日，吴翼飞兴冲冲赶回家，准备和父母在晚上参加外婆80岁的生日庆贺。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钢琴乐谱和所配光碟，“妈妈，瞧，我新买的，很流行”。这本未打开的光盘叫《蓝色生死恋》。

　　“妈，我先给你弹奏一曲。”母亲吴少慧从孩子手里抢下书说：“别让外婆等急了，快走。”

　　书中滑出来一页纸片，飞飞拣起来说：“妈，这是我最近练习的新曲目。”

　　以后吴少慧在整理飞飞遗物时，那张纸片又飘出来了，是前苏联歌曲《共青团之歌》，歌词写道：“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命运之神难道真会有暗示？儿子最喜欢音乐，他的小屋里珍藏着那么多光盘。笔者特地去深圳看望，走进飞飞的小屋，床上方那张大大的世界地图占据了整个墙面，飞飞用过的手表依然在走动，他用过的电脑储存着那么多与世界沟通的信息……小屋里的一切都跳动着这个活力四射的阳光青年的脉搏，这张单人床悄悄告诉我：这个还没有谈过恋爱的毛头小伙子对人生的眷恋……

　　就在为外婆祝寿的寿席上，母亲发现儿子有点不正常，长睫毛下的那双大大的漂亮灵活大眼睛有点呆板。“飞飞，不舒服吗？”生死相依的母亲马上敏感到儿子的身体有了问题。

　　儿子拍拍母亲小声说：“不要惊动别人，妈妈。我头有点痛，看东西有重影，我自己去过医院，医生给我开了个核磁共振的检查单，明天要去检查。”

　　最后一个愿望

　　回家后飞飞在浴室里哼着歌快乐地洗澡。他从浴室里出来还自豪地亮出肌肉给妈看：“我的身体还不错吧！”吴少慧也为儿子22年从不生病的身体欣慰，儿子最大最大的病也是唯一的病就是“近视”。儿子是她最自豪的作品，追求完美的她最近刚让儿子去做过激光手术治近视眼，儿子脱掉了近视眼镜，露出了那双大大的黑珍珠般的亮丽眼睛，真漂亮！孩子一向喜欢体育，打篮球、游泳，脱了眼镜活动起来更潇洒。

　　第2天早晨去医院前，飞飞还在比较各医院核磁共振检查的价格，想选一个最便宜的医院。他从小就有节俭的习惯，知道父母养大他的不易。

　　下午，医生把吴翼飞送入检查仪器后，立即把父母拉到一边很认真严肃地说：“你们儿子的脑袋里有个东西啊！”

　　父母目瞪口呆了，那么健康开朗的孩子，那么聪慧过人的孩子脑子里竟长了个东西？一种不祥的恐惧袭击着父母的心，他们立即联系到深圳市人民医院脑外科。13日早上，飞飞起床后准备住院，吴少慧发现儿子走路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诊断结论是残酷的：脑瘤，一种罕见的畸胎瘤，这个瘤居然像深埋的定时炸弹隐藏在儿子脑中22年。

　　天哪！父母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蒙了！只感到大地在脚下摇动了，天快塌下来了！他们肝肠欲断，明白了这个结论将带给他们的灾难，一切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医生告诉父母：“如果要动手术的话，必须到全国脑外科医学水平最高的北京天坛医院去，而且马上去！”

　　一家三口出现在北京天坛医院的病房里。国内最权威的脑外科专家之一的张坚庭博士给飞飞做完诊断后说：“孩子的病很重，必须马上做手术，但是即使做了手术，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父母“想起在飞机上，吴翼飞虚弱地说：“我没想到竟是这样去北京，妈妈，我还没告诉你，我已经报名参加北京的一个英语暑期班了，本来我打算暑期到北京边学英语边旅游的。”飞飞说完无力地靠在妈妈的怀里，默默地凝望飞机窗外的白云，滚滚白云带着飞飞的无限梦想在飞翔。

　　“妈妈，我查过网了，我知道我的病很难治好，到北京后你给大舅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把报名费退了，单据就在我的书桌里。”儿子还想为妈妈省钱。

　　“妈妈，我想过了，如果我真的无法医治，就把我的眼角膜捐献给深圳红十字会，献给需要光明的人，让我在这世界上留下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飞飞说得很轻松，妈妈听得心里滴血。

　　“妈妈，我现在很清醒，这是儿子心里话，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我是大学生，懂得一点医疗常识，如果我发生不测，你一定要满足我的这个要求。”妈妈咬紧嘴唇忍住心泪，用力点头答应了。

　　握手留下遗愿

　　在预定的手术日到来时，飞飞又发起高烧来。这是手术的大忌，只好推迟。

　　6月25日，又一个手术日到来了。手术车推进了吴翼飞的病房，测到高烧仍未退，只好继续观察。妈妈想起儿子的心愿和约定：如果万一进入半昏迷状态，妈妈便在儿子耳边呼唤着，儿子会用尽全力抬起手来，握住妈妈的手。这就是代表要捐献眼角膜。

　　那天，妈妈贴在儿子耳边继续呼唤着半昏迷的飞飞：“你不希望给别人留点东西吗？你听清楚就表示一下意见。”飞飞听到后，用力握紧妈妈的手，轻轻点头。妈妈担心儿子手术后失去记忆，颤悠悠地说：“飞飞啊，你如果清醒，现在叫一声妈妈试试。”飞飞努力地动着嘴唇，吃力地吐出一声：“妈－妈－”深情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流下眼泪。妈妈不会想到这是飞飞最后一次呼唤妈妈。

　　吴翼飞与母亲有力的一握，终于把心头遗愿托付给妈妈了。

　　悲痛欲绝的母亲强忍着倾泻而出的热泪拨通了飞飞所在的学校——深圳职业技术学院老师的电话，告诉孩子的心愿。校方很快与深圳狮子会眼库取得了联系。深圳狮子会又委托北京的解放军306医院，去完成这项特殊的手术。

　　打完电话，吴妈妈用颤抖的手郑重写下一纸：深圳狮子会眼库：

　　我是吴翼飞的母亲，我愿意在吴翼飞身后无偿捐献双眼角膜，以报答学校及社会对他的关怀，实现他的遗愿。将他的角膜捐给年轻的需要角膜以重见光明的患者，由于他现在病危，不能签字，由我代为签字。

　　母亲吴少慧

　　四人重见光明

　　6月26日上午9点50分，306医院开始消毒、取眼角膜、恢复外观等一系列手术，总共花了20分钟。手术完成后，历史证明：吴翼飞是深圳第一个提出捐献眼角膜且实际捐献出的在校大学生！

　　飞飞的父母就在太平间外，动手术的孙医生说：“母亲是个非常开明的人，她惟一的要求就是在取走眼角膜后，孩子的模样不要太走样。”

　　一拿到那个盛放孩子眼角膜的冰桶，吴少慧马上抢过来紧紧抱着，然后贴在脸上：“宝贝儿，你回不去了，我们把你的光明带回去。”母亲的眼泪流淌在冰桶上，在场者无不动容。

　　上午同一时间，得到吴翼飞去世消息的姚博士分别接通了四位受捐者，其中包括台湾彰化县52岁的商人蔡先生，广东茂名的16岁男孩王道艺，还有一个湖南农民和一名8岁小孩。

　　当父母再次走回家门时，再也没有了喜欢挽着父母臂膀笑声朗朗的儿子，面对还留存着儿子气息的小屋，面对放着儿子骨灰盒的小屋，吴妈妈整日以泪洗面。飞飞母亲节给妈妈的短信，仍保存在吴少慧的手机里，不忍删去：“希望妈咪身体健康，越来越靓！”

　　半夜里，吴少慧趴在阳台的窗口上对丈夫说：“大个子，我是否会做傻事？”已经没力气上班（本来是2家单位的财会）的吴少慧得了抑郁症。整天提心吊胆的丈夫只能时时刻刻守护着妻子。丈夫也失业在家了，他的岗位将是看守妻子，陪着她，哄着她，想方设法劝慰她。

　　丈夫走投无路时求助于我，笔者让他们夫妇国庆前来上海散散心，在我家里住上半个月。我天天嘴干舌燥地给吴少慧打气，动员朋友们给她精神安慰，她终于在我家里能睡上一会儿觉了，并不停地看我的藏书，看我丈夫赵鑫珊的文集，读周国平的自选集，我发现她读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手记》时，竟忍不住抽泣起来：“我自以为爱你胜于世上的一切，可是，现在我愧于这爱。面对命运，面对你的死和死前遭受的痛苦，这爱是多么无力。”

　　我竭力用我周围人战胜痛苦的实际例子劝说她必须坚强地走出来。“你儿子明亮的双眸永远在看望着你，他从没离开过我们，为了飞飞的心灵你必须重新快活起来！”

　　痛失爱子，这泪是谁也止不住的！作为母亲最感欣慰的是，儿子自愿捐献的眼角膜，给人间四个失明人带来了光明，从此天使的眼睛依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天使的眼睛和我们同在蓝天下。

　　一场爱的接力

　　笔者担心吴少慧回深圳面对儿子的小屋又会加重抑郁症。我急中生智求助《星期六晶报》的深圳记者陈冰帮我去关心他们。从英国回来的陈冰和他的同仁们施展所有爱心在报上推出《母亲的痛》《拉悲情妈妈一把》《深圳并不冷漠》等专题报道。那几天深圳大街小巷《星期六晶报》被抢购一空，每天饱含浓情的几百封信飞往报社，那是爱心的放飞。来自各地的打工仔打工妹、战士、教授，更多的是大中小学生的来信、来电、短消息，让报社真有点招架不住。

　　“吴妈妈，看着您憔悴的面容，我是多想轻轻地捧着你的脸，吻干您思念儿子的泪珠……”

　　“我是东湖中学的一名学生，吴翼飞哥哥的精神品格实在令人敬佩，尽管妈妈你说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我同样作为一个少年，却未必想到为社会做出这样的贡献。我自愧不如，我不如他懂事，天天想着吃这个，穿那个，从来不懂得尊重父母、体谅父母。我以后死了，也一定会把自己身上的任何有用部位全部捐献出去……我愿意叫你妈妈，成为您的孩子，请擦干您的眼泪，千万别让飞飞哥他看见您的眼泪、您的悲伤！”

　　读着这一封封从心灵飞向心灵的来信，吴少慧难以忘怀带着骨灰从北京返回深圳的一幕。当他们出现在机场出口大厅时，飞飞学校的俞院长和50多位师生早就等候在那里，迎接飞飞的归来，还有姚晓明博士和深圳红十字会的代表以及受捐人家属，整整两辆中巴车的人，黑压压的人头，泪光闪闪的眼睛，迎接队伍中突然升起三幅巨大的标语：“向伟大的母亲致敬！”“深切怀念吴翼飞同学！”“飞飞，我们接你来了！”

　　这是一场爱心接力赛。还有许多热心人纷纷捐款。吴翼飞的父母拒绝了热心人的捐款，他们希望设立“独生子女意外伤害基金”，帮助更需要关爱的人们。

　　吴少慧夫妇让孩子树葬之举又是文明的礼赞。前不久，树葬时，自发来了好几百个人，那天风很大，热心肠的人们站在墓园的高处，看着那棵根深叶茂的大榕树和纪念吴翼飞的“光明碑”默默地为他祈祷祝福。

　　让爱心伴随着“光明碑”与大榕树一起成长。

　　光明天使吴翼飞生前留影

　　有限生命在无限光明中延续

　　（照片由吴翼飞家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