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祥
俄罗斯作家果戈理有篇小说叫《两个伊凡的故事》，故事讲的是在乌克兰乡村，有两个叫伊凡的地主，他们关系好极啦———好得几乎可以换裤子穿。可就是这样两个关系好得一塌糊涂的朋友，有一天突然翻了脸，十多年来不惜倾家荡产互打官司，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可。为什么呢？就因为其中一个伊凡叫了另一个伊凡一声“鹅”！果戈理这篇小说的意思当然是为了讽刺地主的无聊没有正事干，为个“鹅”就把一生奉献出去。不过，我们读了这篇小说，再对比中国历史，就会觉得乌克兰地主虽然无聊，可他们却很有法制观念：有了矛盾，知道找法官，而且，在诉讼过程中，也能遵守规则，就事论事，绝不牵五挂六，把对方的什么老账都翻出来。为比较，我们不妨看看我们这边的伊凡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乾隆年间，两个伊凡分别是河南登封县的生员李一与乔庭英。他们二人也是秤不离砣的一对好朋友，加上又都是老童生，久考不中，还都喜欢诗文，于是更有许多共同语言。平时在一起，难免吟诗作赋，抒抒壮志发发牢骚，再评评时事，也算是臭味相投。那李一大概觉得自己诗文特别好，还把自己诗文抄了一份给乔庭英收藏，乔庭英对他的诗文也大加赞赏。后来，李一的儿子从外地回来，看到父亲那些牢骚诗文吓了一跳———文字狱一起连一起，您老人家还敢把自己的牢骚文章留给别人？李一听了，也有些害怕，就向乔庭英讨还诗文。乔呢，也很干脆地将他原来的诗文集还给了他。到手后李一立即将它烧了，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
乾隆四十七年十二月，这两个好朋友也突然闹起了矛盾———不过，不是为了“鹅”，而是为了一起官司，李一的儿子因争夺秤行与别人打起了官司；而乔庭英呢，又是那家秤行的幕后老板，于是躲在后面出主意想办法。这一来，李一的儿子就把乔庭英也一块儿告上衙门———一对好朋友也跟他们在乌克兰的宝贝一样，彼此你死我活起来。不过，他们是中国人，又处在那么一个文字狱风起云涌的年代，所以他们下面的做法就有别于乌克兰同行。原来，那乔庭英是个有心人：在还李一诗文稿的同时，他偷偷地录了一份副本备用———天知道他备什么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于是，他将这诗文稿上呈官府，白纸黑字地揭发李一平时的反动言论。李一闻讯，不甘任人宰割，也出面揭发他们平时在一块儿吟诗作赋时乔庭英的反动言论。经手这个案子的河南巡抚李世杰一听：有理有理，苍蝇不叮无缝蛋，这乔庭英能和李一做朋友，准是因为他们有共同语言。现在李一写了反动诗文，他乔庭英就能出淤泥而不染？于是派人到乔家搜查，这一搜还真搜出了东西：有明朝“反动文人”傅梅的《雉园存稿》，更要命的是还有乔庭英自己写的一些诗，诗里面居然有这样的句子：“千秋臣子心，一朝日月天”———这“日月天”不就是“明”朝的“天”下么？那臣子心自然也就是做前朝的臣子的心思了。这不是妄想恢复自己失去的天堂是什么？又还有“志士终当营大业”之类的叫嚣———可怜的乔庭英，只顾得算计别人，却没想到要先撇清自己！次年二月，李巡抚将调查结果上报乾隆皇帝，圣旨很快下来：李一、乔庭英均凌迟处死。其子孙李先从、李顺基、李敬基，乔芳、乔廷士斩监候，两家家属给功臣之家为奴！
我想，乌克兰那两伊凡要看了他们在中国的两好朋友的最终结局，一定会暗自庆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