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任用干部问题，媒体最近的报道有不少新内容。有的地方试行“一把手”末位发言“制度”，认为这样才能真正发扬民主；有的看好正在拟定中的干部选拔任用全程跟踪记录制度，认为这对完善用人失察失误责任追究机制意义重大。2005年1月3日《京华时报》甚至说，这种记录“像法律文书一样严谨，如同邮局邮寄挂号信那般走一站就需要一站签字盖戳”。这种挂号信当然有人打过保票，不存在万一遗失的可能，所以，干部选拔任用各个环节的运行轨迹，从此就可以随时待查。
读这些被人炒作的新闻，我不禁忽发奇想：在挂号信还没有诞生的时代，乃至于在文字还没有诞生的时代，人们是怎样选拔任用干部的呢？比如尧，这位传说中的圣君，他又是怎样使用干部的呢？翻翻司马迁写的《史记》，答案却既简单，又明白。
尧怎样使用干部？简单地说，一个字：“试”。这个“试”，就是听其言而观其行，放到实际工作中去考察，而不是事先就主观主义做结论。比如他要大家推荐接班人，大家推荐舜，说了舜许多好话。尧是什么态度呢？司马迁写道：“尧曰：‘吾其试哉。’”“试”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两个女儿嫁给他，“观其德于二女”。两位姑娘嫁进这个“庶人”家，高干子女的优越感全没了，整天跟舜一起辛勤劳动，孝敬长辈。舜也不去跑官要官，日子过得很和睦。张守节《史记正义》云：“二女不敢以帝女骄慢舜之亲戚。亲戚，谓父瞽叟、后母、弟象等也”，等于成为舜的“贤内助”。这一“试”，“试”出一个人才。也有“试”而不成功的。《史记·五帝本纪》说“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洪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这些都是不成功的例子。经过实践证明这个人确实不行，结果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大家又怎么能不口服心服呢？
值得注意的是，“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和“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这两句话。特别是后者，尤其值得咀嚼。在治水这个重大问题上，用谁比较恰当？《史记·夏本纪》写得比较详细：“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从这里，不但可以看到尧有知人之明，更可以看到尧这个“一把手”相当民主。这个民主，不是说在嘴巴上或者写在纸面上的条文，而是在决策用人的时候，真正做到虚心尊重大家的意见。尤其是当自己的意见与大家并不一致的时候，他还是采取“试”的办法，让实践来做结论。他是“一把手”，在讨论用人问题的时候，虽然并不“末位发言”，却并不强求别人看自己的眼色行事。如果他是个“一言堂”，不要说“末位发言”了，就是他一声不吭，他想提拔的人也照样会一帆风顺地走马上任。
如果仅仅有这两条，尧恐怕还难以成为尧。尧之为尧，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追究责任决不“走过场”。鲧治水无功，舜请求“殛鲧于羽山”，他是毫不含糊表示同意的。推算起来，鲧是黄帝的曾孙、尧的父辈，尧是鲧的子侄辈，论亲戚关系一点不算疏远。如果讲点亲情、人情，那就大可批评一通，最多调离这个衙门完事。何况谁也没有掌握鲧不给好处不办事、人情不到不办事，吃拿卡要，行政乱作为，甚至搞权权交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的证据。为什么非要处以极刑不可？在四千多年以前的中国社会，尧能够不讲情面到这种程度，也就独此一人。司马迁在写他不肯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丹朱的时候，写他说过的一句话：“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尧之为尧，最重要的秘密，就在这里。有了这种毫无私心的品德，赞成舜“殛鲧于羽山”，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至于“殛鲧于羽山”对后来者的教育作用，司马迁倒是注意到了。《史记·夏本纪》写禹治水，“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不敢”二字，可谓“字眼”。有谁想过，这种“过家门不敢入”的环境从何而来呢？
金陵客，江苏省杂文学会会长。
《江南时报》 (2005年01月10日 第三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