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家的文学情缘

　　陈喜儒

　　巴基斯坦作家代表团团长穆什塔克·阿赫迈德·克汗·尤苏菲先生，个子不高，目光深邃，讲话有条不紊，走路慢条斯理。在座谈会上，汽车里，机场或飞机上，他不时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本，写上几笔。他的笔记，一丝不苟，工整洁净，行行细密的小字，直直的，如会计的账本。他是著名银行家、作家，巴基斯坦驻华外交官和同行的作家对他都很敬重。但他平易随和，没有一点架子，商量日程时，他总是先征求作家们的意见，然后再决定。他年纪最大，在大厅里，人们起身给他让坐，他也坚辞不就。甚至交运行李，携带礼品，他都亲自动手。我说，你是个民主的好团长，事无巨细，身体力行。他说要用心，我当银行行长、家长，都很民主。

　　年轻时，他在印度求学，获法学学士、哲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到政府机关当公务员，但觉得身不由己，枯燥乏味，于是辞职去了银行，一干就是大半生，成为银行家，曾任巴基斯坦五家银行的行长，巴基斯坦银行委员会主席。

　　但他的爱好是文学、摄影和音乐，与金融根本不沾边。年轻时，他就写小说。但总是悄悄地写，悄悄地发，用笔名，从不张扬。他怕人家说他附庸风雅，沽名钓誉，更怕上司说他不务正业。他的第一本小说集《吊灯下》，是1951年出版的。后来又出版了《请原谅，我实话实说》、《沙漠吞食的河流》、《银行家》等多本书，荣获巴基斯坦文学院总统文学奖、终生成就奖。

　　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属于幽默文学，使人们在会心一笑时，有所感悟和思索。可惜我不懂乌尔都文，无法进入他的文学世界。但我想，他的小说，肯定温文尔雅，绅士风格。

　　我问他，银行家和作家有什么不同？他沉吟了一下说，银行家满脑子数字，关注的是世界金融的风云变幻，想的是如何搞好银行、赚钱，保证银行正常运营，谨慎缜密是必须具备的素质，万万不可天马行空。作家要有激情，富于想象力和创造力，对人生对生活有新的发现，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能说出别人说不出的感觉。比如说，五个人上长城，他们的经历、学识、教养、人生、思想不同，笔下的长城就各不一样。如果雷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问他，儿女中是否有爱好文学的？他笑了，说幸好没有。两个儿子，在美国，是电力公司设计师。两个女儿，在英国，是医生。但儿女子孙都不读我的书，因为不懂乌尔都语。这也是我的责任，从小送他们去英语学校，长大到国外留学。我劝他们千万别搞文学。因为作家与艺术家一样，必须呕心沥血，全神贯注，不能一心二用。文学如嫉妇，一旦沾上，就不许再爱别人。我的职业是银行家，每天是没完没了的枯燥数字，与形象思维的写作很难相容，但自己又有写作的强烈欲望，所以心里很苦。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两难境地、骑墙状态，搞不好有倾覆的危险。在巴基斯坦，仅靠写作，难以安身立命，养家糊口，首先考虑的，还应该是生存。

　　他说在银行工作期间，从不参加文学界的集会，一是没时间，二怕人们说闲话，现在退休了，有了自由，可以从容写作，积极参加各种文学活动。

　　我问，您的妻子赞成你写作吗？他说，在她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我的一切。对我写作，从未表示不悦。我想，她会暗自高兴的。她是教哲学的教师，现在已经退休。我闷头写作，不去打扰她。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他是第一次来中国，说中国人热情好客，坦率真诚，使我感动。每到一地，都受到款待，连我这个银行家，也数不清每顿上了多少菜。在中国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很珍贵。古老的中国焕发出青春的光彩，世界瞩目。我年纪大了，很难再有机会参加代表团来中国，但我想带妻子和朋友们自费来旅游，更深入地了解中国……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1月10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