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包皮分离术”骗局调查

　　本报特派记者 朱长振/文图

　　在由“上级有关部门”组织的免费生殖健康检查中，四川乐山市沐川县偏远山区的300多名小学生被查出患有“生殖器包茎粘连疾病”。随后，其中170多名学生自费到该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接受了“包皮粘连分离术”。手术后，绝大多数孩子出现阴茎红肿、充血，走路困难，排尿疼痛等症状，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有些孩子至今仍无法正常上学。

　　有家长质疑此次检查的合理性，当地有关部门对此次检查进行调查，结果发现：组织检查、给孩子们做手术的竟是一帮骗子。一场悲剧带来的痛苦：

　　“要是孩子生育方面有啥问题，那可真坑了孩子一辈子呀！”邓仕明狠狠地放下药瓶，索性抱着头使劲拽起了自己的头发……

　　邓仕明拿出一个大药瓶，抓一把棉签，开始给儿子小伟（化名）擦洗阴茎。快一个月了，小伟的阴茎依然红肿，还经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白色分泌物渗出。“不像是脓。”邓仕明嘟哝道。这时候，小伟开始大声哭喊：“疼啊，疼死我了！”邓仕明也开始小声哭泣：“作孽呀，作孽，这帮挨千刀的，再怎么着也不能为了几个钱来坑孩子呀！”但让邓仕明最担心的，是孩子以后的生育问题。“要是孩子生育方面有啥问题，那可真坑了孩子一辈子呀！”邓仕明狠狠地放下药瓶，索性抱着头使劲拽起了自己的头发……

　　这一天，是2005年的1月8日。离孩子去县城做手术的日子已经快一个月了。

　　而现今，在沐川县底堡、大楠、茨竹等偏远山区乡镇，还有170多名孩子与邓仕明家的小伟境况一样，他们基本上都已无法正常上学，更别说与小朋友们一起嬉戏了。每天用药水给孩子清洗阴茎，成了这些孩子家长每天的必修课。一封盖公章的通知书:

　　在这次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中，发现您的孩子患有“生殖器包茎粘连疾病”……进一步检查及治疗，治疗费及药费自理。

　　邓仕明的家住在大栏镇李子洼村，他9岁的独生儿子小伟在邻近的季浦小学上3年级，这里离县城近30公里，山高路险，交通闭塞。

　　2004年12月16日晚，放学后的小伟拿出一张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通知书让邓仕明看。通知书的左上角还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条形章，上写“敬请家长关注”几个大字。不识几个字的邓仕明几经努力勉强看懂了通知书的意思：

　　致邓小伟学生家长：在这次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中，发现您的孩子患有“生殖器包茎粘连疾病”，请您于本周星期六、星期日，将孩子带到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儿童生殖健康普查中心作进一步检查及治疗，治疗费及药费自理。

　　心存疑虑的邓仕明拿着通知书找到了同村的黄安富，黄的哥哥在学校教书。他们一起来到学校找到了黄的哥哥。黄的哥哥和学校其他老师都解释说：“这是上级派来检查的，当天来的时候我们都亲眼看了他们带的介绍信，上边不仅有教育局的公章，还有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的红印。”

　　另一所底堡小学的校长刘东（化名）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2004年12月17日上午，学校来了5名男女，其中两个女的穿着白大褂，3名男子穿便装。其中一名男子找到我后先给我看了他们的介绍信，上面大概意思就是县教育局与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联合搞一次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要我们各学校积极配合。我看上面盖着两个公章，还有领导的签字，况且他们又是义务普查，所以就赶紧通知教师腾出一间教室，然后集中男生检查。当时我站在门口也往里看了看，见他们也就是把孩子裤子脱下来然后在孩子们小鸡鸡上摸一摸，就让出来了。孩子们出来后，有的拿着一张通知书，低年级的孩子都兴奋地把通知自己生殖器有问题的通知书高高举起，笑着跑开了。我们学校有200多个男生，检查也就40来分钟吧。检查完之后，他们告诉我有46个男生的生殖器有问题，让他们星期六、星期天再到县里去检查，如果有问题，则需要做手术，费用大约在100元左右。”

　　邓仕明听完学校老师的讲述，就与黄安富一起商议星期六到县里看看再说。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医生没有给孩子们打麻醉针，而是直接用钳子硬拉包皮，也没见他们给器械消毒。手术几分钟就好了，孩子哭得很厉害。

　　星期六一大早，邓仕明与黄安富还有本村的另外几名村民一起领着孩子，带着钱急匆匆往县城赶。可他们还是去晚了，不到上午9时，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门前就挤满了等着给孩子做手术的家长们。

　　邓仕明与黄安富交了110元钱后，开始在手术室门外排队。手术室内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门外的孩子个个面面相觑。邓仕明安慰孩子说：“别怕，小手术。”

　　下午，小伟和他们同村的8名孩子总算做完了手术，一个个哭着走出手术室，家长们还笑着骂孩子们不坚强。因为做手术时不允许家长进入，他们只是听孩子们说：“一进去就让脱了裤子躺在手术台上，有一个黑布蒙上眼，啥也看不见，然后就用东西夹着包皮弄，疼得要命，不过一会儿就完了。”邓仕明扒开小伟的裤子看，发现儿子阴茎的龟头上有血，就赶紧弄了些棉花帮儿子擦，小伟哭着求他“轻点”。

　　当他们一行人准备去车站坐车回家时，碰到了同村在县城修鞋的一名老乡。老乡听完他们的述说后，十分不解地说：“怎么县城的孩子都没做这检查呢？我的儿子在县里红星小学上学，就没做这检查呀？”

　　而旁边另一位进过手术室的家长的话更让他们担心不已。这名家长是碳库乡的，姓周。当天他的儿子哭着拉着他死活不进手术室，无奈，医生破例让他站在手术室门口陪着儿子，但同时告诫他“千万别出声”。他说他亲眼目睹了儿子的整个手术过程：医生没有给孩子们打麻醉针，而是直接用钳子硬拉包皮，也没见他们给器械消毒。手术几分钟就好了，孩子哭得很厉害。几名家长听完，慌忙再检查各自儿子的龟头，发觉与以前的确大不一样，他们当时就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担心：会不会对孩子将来的生育有影响？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教育局局长王振奎就当着家长的面赶紧打110报警，然后他让家长们赶紧到指导站去，看着那几个人，别让他们跑了。

　　第二天，黄安富领着一群家长闹闹嚷嚷来到了县教育局。因为是星期天，教育局的门卫听完家长们的述说后，急忙给在家休息的教育局局长王振奎打电话汇报。

　　没过多大时候，王振奎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向家长们解释说：“义务普查这事儿我知道，但这是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搞的，也没有说收钱做包皮手术这事儿呀。”紧接着，教育局局长王振奎就当着家长的面赶紧打110报警，然后他让家长们赶紧到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去，看着那几个人，别让他们跑了。当家长们再次回到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时，两名警察已赶到了，手术也已停止，但收费仍在继续，很多家长还领着孩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忙着交钱排队等着做手术。

　　黄安富问警察：“为什么不抓人？”警察说，他们查过了，这是合法的，有手续，教育局批过的。又过了一会，沐川县有关领导得知消息后也赶来了。可这时，几名负责做手术的医生已经不在了，收的钱也被一并带走了，警察控制了3名没来得及走的医生。一次“手术”的后遗症：

　　有的孩子已经无法走路，有的无法撒尿。至12月19日，已经有100多个孩子有不同程度的阴茎感染。

　　12月19日，邓仕明、黄安富等人再次领着孩子赶到了沐川县县委办公室。县委办公室有关领导亲自安排他们去当地规模最大的县医院免费就诊。由于170多名做过手术的孩子大多阴茎感染，所以自12月20日开始，县里通知各乡镇卫生院开始免费为这些感染的孩子治疗，但也有一部分感染特别严重的孩子被留在了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据这里的外科医生介绍说：“儿童包皮粘连分离术，在我们这儿也就是个小手术，但这些人给孩子们做的手术显然有问题，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阴茎感染的。从星期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家长带孩子来检查，有的孩子已经无法走路，有的无法撒尿。至12月19日，已经有100多个孩子有不同程度的阴茎感染。”

　　医生们还担心，目前他们只能给这些孩子开些消炎药，但是具体后果会怎么样，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孩子将来的生育问题，医生们都认为不好说。

　　12月21日，邓仕明、黄安富及其他乡镇的170多名家长分别领回了110元钱。钱是退了，但孩子们的感染并没有结束，他们仍需每天为孩子清洗阴茎，有些孩子至今仍无法正常上学。“到现在一尿尿还疼得厉害，不能跑动，一碰就疼。”小伟显然是属于比较重的那一种。

　　底堡小学校长刘东说，他们学校当天一共去了21个学生，只有4个没做手术，现在17个人都还在治疗中。

　　而李子洼村8岁的黄林是自己哭着闹着要去做的，因为班上其他几名同学都去做，他的父亲在外打工，家里没钱，母亲欧珍还是借了110元钱去做手术。可现在孩子天天哭着喊疼，晚上吓得不敢喝水，怕小便时疼。到县医院检查后，医生让住院，可欧珍又借不来钱，只得买些药天天给孩子擦。“孩子将来要是因为这有个好歹，我可咋向娃他爸交代呀。”欧珍的丈夫一直在福建打工，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对他们家来说“天大的事儿”。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

　　当地农民十分贫穷，也很落后，所以这帮人就选择了离县城较远的山村进行所谓的义务普查，性质十分恶劣。

　　2005年1月6日，记者在沐川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以下简称指导站）见到了一份由沐川县计生局2004年12月19日下发的文件，该文件称，撤销该指导站站长何安秀的职务，日常工作由罗敏主持。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指导站职工告诉记者说，大约在2004年12月14日，指导站来了几名自称是中国性学会的男子。负责人自称姓刘，30多岁的样子，出示了相关证件及医师证书。刚开始说是要与指导站联合办门诊，租指导站的手术室，每月800元，然后再交一些费用，由指导站出面向教育局申请开展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但自从申请批了之后，接下来的其他工作指导站均没插手，这些人只是收费时用了一个指导站的公章。“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听说教育局局长也被撤职了，还有好多人正被追查责任呢。”

　　记者随后到沐川县教育局采访时，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解释说，他们当时盖章只是想着指导站搞义务普查，也就没多想，后来才知道收费的事。

　　沐川县县政府一名官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证实了教育局局长及指导站站长被撤职的消息。

　　沐川县县委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副书记说，沐川县山区占县域面积的70％以上，当地农民十分贫穷，也很落后，所以这帮人就选择了离县城较远的山村进行所谓的义务普查，性质十分恶劣。目前，他们已经组成了调查组和专案组对该事件进行调查。一个尚未结束的事件：

　　民警称此案正在全力侦破之中，不便透露更多细节。当记者问及3名被当场抓获的人员时，民警称他们也是受害者。

　　而主办此案的沐川县沐溪派出所民警称此案正在全力侦破之中，不便透露更多细节。当记者问及3名被当场抓获的人员时，民警称他们也是受害者，目前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据介绍，其中一名被抓获者名叫厍钊，是巴中市平昌县人，早年毕业于达川卫校，毕业后回到老家开了一家诊所。厍钊说，前几天他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说给他找了一份工作，让厍钊到沐川县一酒店找某人。随后厍钊在酒店内见到了3名男子，这3人自称是中国性学会的，下来搞学校儿童“生殖健康”义务普查，普查由沐川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牵头。厍钊只需要跟在后面为孩子们做检查就行了，每月包吃包住600元钱。至于这3名男子姓甚名谁，厍钊称“不知道。后来他们跑了，我们才知道上当了”。厍钊告诉记者，协议是这3个人和沐川县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签订的，大致内容是双方合作办门诊。“至于他们具体怎么协商的，我的确不知道”。

　　来自乐山的谢敏去年毕业于乐山卫校，她在这次活动中负责收钱和开收据。她的经历和厍钊一样，也是朋友介绍来的。“那3个人到底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天他们看到警察后就跑了。我打他们的手机，手机停机了。”

　　目前，当地公安部门正在全力追捕3名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