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的烟花

　　其实很多时候,生命里真的充满了机缘巧合。如同一年以前,我断然不会知道此刻的我会在英伦北方的小城,一间简朴温馨的小屋里敲下这些文字。还记得那天午后,窗外不甚明亮的阳光懒懒地照着。我爬上bbs,无意中点了一篇帖子,其中提到了Durham(杜伦),有回帖的人问这是哪里,然后发帖人很骄傲地说这是在英国法律专业排名前五的学校。当时心中一动,登陆了杜伦的网站。看着那座中世纪的大教堂,我想,或许我会去这个地方。现在想起来,真是感觉到一种暗中的牵引。细微玄妙存于冥冥之中。

　　来到这里快两月了。依然记得到达这里的第一个夜晚。长时间的飞行让我疲惫不堪,在大巴士高分贝的广播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中听见激情万丈的解说员不停地歇斯底里地喊着希勒的名字。此地毗邻纽卡斯尔,或许有着为数不少的纽卡斯尔球迷。可我脑海中还在断断续续地闪现着中国的场景。家乡和北京的景物和人交相出现,我小屋的窗口,贵阳的机场,北京的街道,北大的校园,亲人和朋友的笑脸和身影……时空错乱不已。最后,就变成了欧洲风格的小楼房,和窗户里透出来的点点暖光。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未来一年我要停留的地方。宁静而古老的地方。我选择的地方。我相信我会喜欢的地方。

　　我住的房子是19世纪的古老建筑。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山顶上。我在这三层小楼的顶层。有两个房间,比起本科时代4人一间的宿舍无疑宽敞许多。屋里有简单的家具。大大的写字桌,衣橱,矮柜,木头椅子,床。洁净的白床单和与窗帘同一色调的被罩。小屋里总是暖和的,拉上厚重的窗帘似乎就与世隔绝。从窗口可以看见远处的绿色田野,和点缀其间的色彩不一的树木。夜晚时常可以听到猛烈的风从远处空旷的田野上刮来,在屋外盘旋,撼动着窗棂和树木,然后呼啸而过,势不可挡。我时常想,呼啸山庄里的凄美爱情,应该就是在与此处类似的场景下上演。

　　刚来的那几天总是每天出门都带着相机。着迷于这里陌生的异国风光,觉得哪怕一栋再寻常不过的小楼都有着别致的风情。更不用说使这里负有盛名的无数教堂和城堡。很多次从教堂经过,看见后面宁静的墓地。古旧的石碑,经过长年的风雨侵蚀变得残破,或字迹模糊,以深不可测的神秘姿态,错落在翠绿的草坪之间。或许已经没有人知道或者能够知道这墓碑背后所埋葬的故事,曾经炽热过的躯体和感情。几百年后,只剩下这些黑色墓碑,静静守护着古老的秘密,看着现代社会的人和车,在身边穿流而过。这个城市并不喧嚣,但墓地依然孤傲地显示着不被世事所侵扰的冷清和安宁。时光的远离和靠近时常让我顿生迷离。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墓地与车流之间的时空隧道,与两个世界隔绝,却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的美好感觉。我从哪里出发,又将去往何处。

　　穿着长长的风衣,抱着厚重的书本,带着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穿行在这陌生的城市。当风撩起衣角,或是皮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会真正感到自己身处异乡。周围擦肩的多是即使很胖也能自信地穿着露脐装超短裙的女孩,和高大并且一脸严肃的和我想象中极为接近的英国男人。在周围壮硕的人群之中,我的身影似乎显得有些单薄。大风刮起时常常不得不停住脚步以免被风吹得歪歪倒倒。也每每在这种不得不眯起眼睛瑟缩着肩膀的时候产生强烈的想要长胖的渴望,渴望能成为身边那些在我裹着厚厚的外套的时候还能穿短袖T恤面不改色的人。

　　路过咖啡店或面包店的时候总忍不住放慢脚步,调整呼吸深深吸上两口甜甜的香味。那是一种似乎只用呼吸就能让胃和血液温暖起来的气息。中午时分,市中心广场的长椅上总是坐着手捧食物和咖啡的人群。热气腾腾的咖喱土豆牛肉,或是可以拉起长长的丝的起司意大利面,加上一杯咖啡,就能够驱走这潮湿阴冷的寒气。周围有成群的白鸽觅食。或是从低空掠过,在教堂尖尖的塔顶盘旋,然后飞远或者降落。正点或不正点的时候,会有疏疏落落的钟声从城市各个角落的教堂里纷纷响起。遥远又真切。

　　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在大教堂下的图书馆里看书。阳光从窄长的落地窗投到大而厚重的木头桌子上,一时间会让我感受到无比幸福。很多朋友告诉我,《哈里·波特》是在这里拍的,还有一个朋友开玩笑地说,她时常想,我是不是会穿着黑色长袍到这古堡里来,然后翻开一本中世纪的妖怪书。想起这些我忍不住轻轻微笑。很久之前,我就告诉我的朋友,我喜欢那种像古堡一样的大学,中世纪的建筑,长长的高大的石头拱廊,一个人走在里面能听到脚步回响的再次回响。现在如愿以偿。虽然不会穿着黑袍来图书馆,却也时常站在大教堂的阴影之下感到庄严和神圣。即使只是在满屋子摆满了英文著作的书架之间穿行,或是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古旧的却给人温润感觉的书页,也会让我有一种深深的宁静的满足。

　　万圣节的时候,每晚都能听到或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璀璨的烟花了。以那样一种夺目,艳丽,直指人心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出现,然后刹那之间消失不见踪影。烟花真的是寂寞的。绽放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匹配她的光芒,消失的时候,黯然收场悄无声息,自始至终都是独来独往,无人陪伴。而我只是一个在远处观望的人,在烟花消失之后有淡淡的落寞和感伤————但终究只是淡淡的————毕竟只是隔岸的烟火,绽放时候的欢乐不属于我,那繁华过后的忧伤亦应与我无关。

　　所以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在某一个不刮风不下雨的午后,坐在草坪间的长椅上,在看着眼前的一排高大树木的时候,突然想起从前贵阳实验二中操场旁垂下来的灿烂的迎春花,和贵阳六中大门里会让人产生通幽之感的夹道绿荫,或是北大那条到了秋天能铺满金黄的银杏落叶的小路。然后,微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挂在了脸上。

　　作者：赵宇果　来源：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