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私彩瘟疫正向内地蔓延

　　国内私彩最早开始于福建、广东沿海一带。

　　私彩在由沿海向内地蔓延的过程中，地处赣南的寻乌首当其冲。

　　大概在2001年底，私彩由广东传入江西寻乌，几个月内迅速席卷全县，随后继续向北传播到赣州，半年后，吉安、上饶、宜春等地皆为彩狂。

　　在南方全面开花的同时，北方也被私彩感染。以天津为例，从2003年下半年起，私彩由河北传入天津静海县，仅半年时间，某镇6000多户居民中，有近4000户6000多人参与了这种赌博。

　　在广阔的中国版图上，私彩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笼罩着大部分城市和村庄。目前，私彩已经蔓延到了广东、福建、海南、广西、江西、浙江、新疆、四川等十几个省份。

　　最近，在赣南寻乌县，一种可怕的说法正在民间广泛流传：由于私彩猖獗，大庄家坐收渔利，大量彩民去银行提现，县城几家银行的钱几乎都快被取空了。

　　私彩在以粤赣交界的寻乌县为代表的内地到底发展到怎样的地步？在逐步蔓延过程中出现了怎样的趋势和特点？给当地的社会生态带来了什么影响？

　　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赶赴寻乌进行调查。

　　人人为彩痴

　　上月19日傍晚6点半，记者在寻乌县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乎所有沿街的人家都在收看中央电视台的动画片《天线宝宝》。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天线宝宝》会透码。

　　于是，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收看这个节目。他们绞尽脑汁去解读电视节目中所谓的透码信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去决定自己买什么码。

　　《天线宝宝》里面什么动物在叫，我就买什么，比如里面有猫叫，我第二天就买虎，有狗叫，第二天就买狗。一位50多岁的彩民说。

　　央视《天天美食》也一度成为寻乌人最喜欢的节目。炒菜的颜色透露波段，比如今天的菜主要是红色，那就猜红波；炒菜时提到几种作料，也是猜码的依据。一位老彩民显然熟稔此道。

　　南昌出版的《信息日报》每期第15版右下角的漫画也被认为会透码。有一幅漫画叫《暴力之后》，画着两扇门，左边一扇、右边一扇，我觉得像11，就猜了特码11，结果竟然中了，以后天天就买这个报纸看。在中山街的一个报摊，一位女彩民神采飞扬地告诉记者。

　　就这样，人们以近乎痴狂的状态，解读着各种各样原本简单的信息。

　　与此同时，一种叫综合资料的非法印刷品也在内地蔓延开来。资料上的东西就是所谓的玄机。记者手头有一份2004年12月6日出版的第130期综合资料，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只有悟性高的人才能识破玄机。有彩民说。

　　我们每家都供了一个八合彩神，天天烧钱，就是冲着发财。一位彩民戏言。

　　和广东、海南等沿海地区公开叫卖不同，私彩在寻乌是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流传，往往采用非现金交易的事后结算方式。每到买彩日，彩民只需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向码仔报一个下注数就可以了。等到开彩日，码仔又通过电话告诉彩民中奖的特码是什么，如果中了，第二天码仔会到彩民家里兑现，如果没有中，则是彩民到码仔家里支付买码的钱。

　　这样的买彩方式，完全建立在彩民和码仔私人关系的基础上。所以，寻乌的私彩网络，从开始就以亲友熟人的方式展开。正因为隐蔽，私彩的蔓延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在寻乌，城乡间的私彩形式又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农村以玩特码为主，城镇主要玩其他形式。玩特码下注小，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就可以玩了，而赔率却很高，农民们都玩得起。

　　事实上，进入门槛低、形式灵活，已经成为私彩在内地尤其是农村地区广泛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以寻乌为例，常见的玩法就有买特码、买单双、买大买小、买波段、买平码、买特肖等五八种。

　　据熟知内情的当地人估计，寻乌县参与私彩活动的至少占总人口的80％。

　　公彩和经济日益萎缩

　　与私彩红红火火形成明显反差的是，国家公开发行的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在赣南却日渐萎缩。

　　上月20日，记者在电信局对面找到了目前寻乌仅存的一家中国体育彩票发行点。下午2点半，店里冷冷清清，只有稀稀落落的3个老人在看墙上写着的开奖结果。

　　店主刘先生说，自从私彩传入后，对小店的生意影响很大。现在一天最多卖300来块，而原来一天可以卖3000～5000块，最好的时候有7000多。记者从寻乌县教育体育局了解到，2002年以前，整个寻乌县共有30多台发售体育彩票的机器，如今只剩下两台。

　　属于民政系统的福利彩票情况更加糟糕。据寻乌县民政局负责福利彩票的人士介绍，民政局每月给福利彩票摊主300元补贴。尽管如此，寻乌从最多时候的12个点减少到目前的3个，而其中两个点还是设置在药店代为销售，月销售额仅有几千。

　　傍晚6点，记者在长乐街找到了福利彩票摊主钟先生。彩票点大门上用红纸贴着的本店转租字样特别引人注目。一台售彩机押金2万，一个月成本200多，而月销售额最多才6000左右，根本赚不到钱。老钟给记者看当天的销售记录，全天总共才卖出去230块。

　　和公彩一样，处于日益萎缩局面的还有寻乌的地方经济。

　　全县20多万人口，年财政总收入才6500多万元，仅相当于发达地区的一个村。12月21日，在县城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寻乌县经济贸易局（县经委）局长刘元春告诉记者，寻乌百姓的主要收入有3块：果业、水电、外出打工。因为私彩，很多农民低价变卖了果园，失去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而水电业受私彩的冲击也很大。在寻乌，原来很多人都有电站的股份，由于输钱，很多人变卖股份，股份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内部分化非常严重。更为糟糕的是，由于大量资金被庄家抽走，寻乌县近几年来固定资产投资一直不见起色，去年一年民间投资几乎没有。

　　私彩对寻乌金融体系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

　　仅（去年）11月份的那次迟迟未开的红波，至少卷走了寻乌人3000万。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据称，那次博弈中，红波一直到第20轮才开出来。

　　起码击垮了三分之二的彩民。寻乌县公安局警员李向平（化名）说，为了赢回本钱，许多人每次下注都采用连续翻倍追加的形式，一般人三四期就扛不住了。而此时庄家又规定了买码的新规矩：买红波的码，每次最多在前一次基础上追加30％。这意味着即使买中了，也不可能赢回之前所有的本钱。

　　到15期以后，几乎没人有钱再买码了。李向平说，那次红波后，寻乌的买彩活动有所收敛，因为大多数人已经被搞空，大家的发财梦破灭了。

　　而银行的钱被取空，流向广东大庄家的说法也正是在那次红波的后期出现，很快便流传到了县城各个角落。听银行的朋友说，最多的一轮广东庄家一次就卷走了1000多万。记者在寻乌街头多次听到这样的传言。

　　如果再这样搞下去，不用3年时间，寻乌经济就全垮了。寻乌县经济贸易局刘元春局长忧心忡忡。

　　自首的庄家和稳赚定律

　　在彩民钱财耗尽的同时，一条彩民→码仔→庄家的资金链却逐步壮大。私彩的游戏规则保证了庄家肯定坐收渔利。

　　以玩特码为例，按照概率来计算，买每一个数字的总人数大致均等。如果1～49每个数字都买1块钱，按照1：40的赔率，最后就中40块，而买码的成本却是49块，其中9块的差价到了庄家手里。庄家面对的是大量的彩民，按照概率每次都赚；而具体到每一位彩民，他买特码的胜算只有1/49。因此，当众多彩民怀着发财的梦想孤注一掷时，贪婪的庄家却躲在暗处稳坐钓鱼台，偷偷地数钱。

　　单双和波段的情况亦如此。以单双1：0.8的赔率计算，每100块钱庄家就稳赚20块，以波段1：1.5的赔率计算，每100块钱庄家就到手50块。

　　而负责帮庄家收码、呈金字塔状分布的各级码仔也能够从中渔利。庄家给码仔10％左右的资金返还，如果码仔的层级较多，那按照10％、8％、6％、4％、2％依次递减，所以码仔最多可以有五层。李向平说，这种结构非常类似传销，但由于参与人数多，赌资不定，所以比传销的危害性更大。”

　　事实上，码仔任意截留资金，成为实际上的“小庄家”则是更加普遍的一种现象，而私彩屡禁不止、疯狂蔓延的根本原因也正在于此。

　　阿华就是这样的一个码仔。“每次我收码的时候，看收上来的数目和买码的情况，如果觉得彩民输的概率较大，或者赔的钱在我经济承受范围之内，我就不会把钱汇给庄家，自己坐庄。因为这样我赚的钱比庄家按10％返还的钱要多得多。”

　　阿华给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某次他共收码10000多，如果全部汇给庄家，他只能获利1000块。从那次买码的情况看，即使输了，最多也就输5000块，于是他决定截留。结果，他那次做“小庄家”赚了6000多，“在寻乌，我们这样的‘小庄家’至少有1000个。”阿华不无得意地告诉记者。

　　在寻乌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码仔和本地庄家并不惧怕公安的打击。更加夸张的是，警方打击的私彩中，有相当多的竟然是“自首”的。

　　警员李向平道出了其中的奥秘：被打击对象会最大程度地规避自身风险，当码仔和小庄家要赔付彩民的钱远远超过自己的经济能力时，他们就往往选择自首。“小庄家如果一次输给彩民几十万，而公安对他的罚款一般也就是一两万。罚款以后，他们所欠彩民的钱就一笔勾销了，比躲债逃跑要好得多，很多人愿意这样舍小保大。”李向平说。

　　蔓延，蔓延，一路向北

　　在寻乌，只要有一定的人际关系，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事实上的庄家。

　　“只要手里有几万现金，在广东有一个人可以接头，负责从香港翡翠台收集每期八合彩的信息，就可以新开一个点。寻乌的庄家都是这样做起来的。”李向平向记者解释，“当然如果运气不好，前几期就遇到中几十万大奖的买主，就只好躲债或者自首了。不过这样的几率非常小，在寻乌这样的地方，一次拿几千元或更多来赌一个号码的很少。”

　　“刚开始庄家都是潮汕地区来的，后来看着庄家来钱快，寻乌人也学乖了，目前至少有80％以上坐庄的是本地人。只有当风险较大时，本地小庄家才会将部分资金转移给潮汕地区的大庄家。”李向平透露。

　　实际上，小庄家在收码过程中非常灵活，他们有足够的自由决定每次向大庄家汇不汇钱、汇多还是汇少、向一个庄家汇还是向多个庄家汇。同时，码仔和庄家之间也存在着微妙的关系———码仔和庄家有共同的利益，都从彩民那里赚钱；但又有矛盾，码仔怕庄家一次输得太多而逃走，这样他本人必须面对巨额的债务；而庄家也会由于手下码仔擅自截留资金而影响到自己的收入。在码仔和庄家这种分分合合、若即若离的关系中，每一个收码的人在“码仔”和“小庄家”的两种身份中不断交替，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严格的区别。

　　对于下一步的计划，寻乌县城的一个小庄家阿华对记者说，随着实力的扩大，他也正像其他大庄家所走的路子一样，逐步如传销般发展下线，把琐碎的工作和风险都转移出去。“如果有人愿意写单，我就为他提供一笔资金，再从所得收益中抽取较大的比例。至于写单的人选，最好是熟人，不过如果是‘未开发’的地区，不熟悉的人也可以考虑。”

　　事实上，在广阔的内地，还有更多实力更强的庄家与阿华一样在开拓空白的领地。私彩瘟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向各个方向迅速扩散。

　　而这一切带来的就是一个被私彩异化的社会。在寻乌街头，人们私下最主要的话题就是私彩；朋友见面，三句不离私彩；单位开会，下面讨论的是私彩；晚上做梦，梦见的也是私彩……私彩已经渗透到寻乌大多数百姓的生活中，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要使私彩在寻乌得到真正遏制，从目前的情况看，惟一的可能就是等所有的彩民把钱都输光了。但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那太可怕了！”李向平说。

　　从广东、福建沿海到赣南小县寻乌，私彩正走在向内陆蔓延的路上。

　　虽然从目前的状况看，北方地区还远未达到流行的状态。但是，“我估计私彩在北方流行是必然的。一般一个地区连续买几个月就把现金绞干了，只能向更多的新地方转移，毕竟背后存在着这么大的利益。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私彩在北方流行只是时间问题。”阿华肯定地判断。

　　但愿，这一天不要到来！陶建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