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农民的真实生活写给人看

　　由于经济、文化地位，中国农民极少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中国农民之中，李勇坚可谓一个特例。贫困的她，梦想的不是挣票子、为儿子盖房子、抱孙子之类，而是——

　　将农民的真实生活写给人看

　　本报记者　孙茂勇　通讯员　梁宇　曾沛才

　　去年曾有一部关于农民的书相当热销，但作者却不是农民。由于经济、文化地位，中国农民极少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农民之中，李勇坚可谓一个特例。贫困的她，梦想的不是挣票子、为儿子盖房子、抱孙子之类，而是将农民的生活写给人看。只要有人看，她就满足了。

　　李勇坚，罗定市黎少镇田心村一位42岁的农家妇女。白天干农活，晚上写小说，先后创作出3部反映当代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去年底，她创作的20万字长篇小说《泷江情结》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她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去年12月16日，罗定市委、市政府专门为这位农妇的长篇小说《泷江情结》举行首发式。75岁的著名作家金敬迈赞誉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认为一位农村妇女在繁重的农务和家务的压力下，坚持把自己的生活感悟记录下来，一写就是20年，令人尊敬；赞誉“她是农民急于改变命运的典范”。

　　今年1月10日，到达罗定城区后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后又辗转步行20多分钟的羊肠小道，在黎少镇一座很偏僻的小山村里，记者终于寻访到这位不简单的农妇。见到李勇坚的时候，她刚从农田里回到家，与记者热情相握的是一双粗糙而又有力的双手；从她腼腆的笑容上，记者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山区农家妇女的勤劳和朴实。

　　惊喜

　　听说上级帮我出版小说，我好几天都高兴得睡不着觉。特别是出版后政府还专门为我举行首发式，这更是我没有想到的。

　　记者：恭喜你的小说终于出版了，为了出版这本小说，罗定市委、市政府还专门为你举行首发仪式？

　　李勇坚：谢谢，说起来我真的很幸运，这是我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记者：你的这本长篇小说出版很顺利吗？

　　李勇坚：是很偶然的机会。2003年初，我的一篇小小说获了奖，一个文艺界的朋友就鼓励我把已经写好的小说送到云浮市文联，请他们帮助和支持。我去的时候，那里的同志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也很客气地收下稿子，并说可以看看。当时我还是看得出他们是礼节性的客套，当他们谈及现在出书怎么困难时，我想我的稿子又无望变成铅字了，便有点赌气地说，为什么像柳青的《创业史》、高玉宝的《高玉宝》，作者一样文化不高，却可以很快出版？事后觉得自己的话很不礼貌，便非常后悔。

　　记者：结果呢？

　　李勇坚：出乎我的意料。我都没有什么指望了，20多天后罗定市文联的同志通知我，云浮市文联、云浮市作协要来亲自谈小说的修改意见。开头我不敢相信，但他们真的来了，而且是直接到我家，后来才听说是云浮市人大领导和市作协主席要求的。他们给我提了很多修改意见，书名《泷江情结》也是他们帮我定下的。云浮市文联和作协的同志对小说提出了近百条修改意见，还帮我联系出版社，并想法解决了出版经费。

　　记者：为什么要这样帮你？

　　李勇坚：可能是看我很认真，也可能是觉得我写的有价值吧。

　　记者：听说这是你出版的第一部小说？

　　李勇坚：是的，其实是我写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了，共有20多万字，讲的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罗定市委组织部派干部下乡帮助群众致富的故事，以前写了2部但都没有出版。

　　记者：多年的努力终于变成了现实，一定很满意吧？

　　李勇坚：怎么会不满意呢？听说上级帮我出版小说，我好几天都高兴得睡不着觉。特别是出版后还专门为我举行首发式，这更是我没有想到的。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一个平民百姓，一个农家妇想出版长篇小说，只能是做梦了。

　　记者：这次，可以说是好梦成真了吧？

　　李勇坚：也算是吧，我出书的钱都是政府帮助的，后来见我家建的房子一直没钱装修，市里面还专门给我2万块钱装修房子。这我也没有想到。

　　志向

　　我想多写几部小说，当一名农民作家，把身边的农村发展情况写出来。我对农村了解，我只打算写农村的事情。

　　记者：作为一位农民，当初你是怎么想起写小说的？

　　李勇坚：完全是出于对文学的爱好。我读中学时就喜欢写作，经常梦想着自己能写小说。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便回家种地，嫁人，抚养儿女，也就是尽一个农村妇女的本分吧，但是我的作家梦却一直没有断过。其实，我从中学毕业时就开始尝试了，那时我的作文写得不错，老师还拿来当范文读给同学听，这对我的鼓励很大。不过，因学习紧，没有专心写。

　　记者：当初，是否想过以后当个作家？

　　李勇坚：想过，连做梦都想过。但对我来说是很难的事情，毕竟我在农村，这样的梦很不现实。毕业后，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有空总是喜欢拿笔划划。

　　记者：现在你的小说《泷江情结》已经出版了，不是已经圆了自己的作家梦吗？

　　李勇坚：只出了一本小说，哪敢说自己就成了作家！我出的书还少，还谈不上成功，也没有达到我的目标呢。

　　记者：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李勇坚：我想多写几部小说，当一名农民作家，把身边的农村发展情况写出来，我对农村了解，我只打算写农村的事情。

　　贫困

　　我的生活在村里属于一般化，困难一点，可我都习惯了，没有什么影响，我晚上写作都不计较电费。

　　记者：平时白天干农活，晚上写小说，周围邻居知道你在写作吗？有什么看法？

　　李勇坚：我平时都是晚上才写，邻居到我家串门时我都不写，所以村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是在写小说，只有我的家人知道我是在写小说。另外，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也没有人耻笑过我。

　　记者：平时是怎样写的？

　　李勇坚：主要是写身边熟悉的生活，把有价值的东西写下来，有时同别人聊天时感觉有价值，就记下来。在田里干活时就构思一下，晚上写。

　　记者：作为一个农民，整天想着当作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

　　李勇坚：没有。我把写作当成一种乐趣。

　　记者：每天晚上都写吗？

　　李勇坚：农忙的时候不写，主要是农闲时候写。平时心情好就多写一些，白天构思好了也会多写一些。如果干活回来累了，就休息一会再写。不过，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晚上我也不会熬夜太晚，因为第二天还要下地干活，也不能晚起。2个孩子都要到4公里外的学校读书，我要早早起来给他们煮饭吃。

　　记者：家人对你的这种做法是怎样看待呢？

　　李勇坚：老公对我写作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他在东莞一家工厂当门卫，平时家务和农活都是我干，我又没有影响种地，他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有时打工回来时，还会带几本文艺杂志给我看。

　　记者：孩子有什么看法？

　　李勇坚：我有2个小孩，一个女儿14岁，正在读初一，儿子12岁在读五年级。不过，女儿曾抱怨地跟我说过，我们在农村很穷，既使我写书出了名，也没有什么用。

　　记者：为什么这样说呢？

　　李勇坚：她看见人家的生活比我们的好，自己家里很穷，认为我们应多挣点钱，要不，以后即使她考上大学，也上不起。

　　记者：孩子有抱怨，作为母亲是怎么想的？

　　李勇坚：小孩子也只是想让我多挣点钱，我也不理这么多，还是坚持写下了，因为孩子们读书都很努力，现在还不用考虑上大学的事情。

　　记者：家里的收入靠什么？

　　李勇坚：老公在外打工，一个月500多块，我在家种地。

　　记者：你有没有想过做点生意挣钱？

　　李勇坚：我过去也养过猪，也养过蚕，因为技术不过关都没有养好，也就没有赚到钱，后来还是专心种地了。现在家里有1亩半的水田，1亩旱田，还把邻居家的1亩多水田也给种了。家里没有耕牛，只有自己下地刨了。虽说家里紧了点，但节俭点也照样能过日子。

　　记者：养殖不成功，跟你平时写作有关吗？

　　李勇坚：没有，主要是我不懂技术，养不好也就不再养了，还是种地了。那个时候我也有一段时间停过笔，那是因为写得不好没能出版。

　　记者：生活上的困难对你写作有影响吗？

　　李勇坚：我的生活在村里属于一般化，困难一点，可我都习惯了，没有什么影响，我晚上写作都不计较电费。

　　坚持

　　一个农村妇女能作什么贡献？我认为把身边有价值的东西写出来，送给别人看总是有意义的。

　　记者：你把写作当作是一种业余爱好，为什么一定要想着出版呢？如果一直不出版你会怎样？

　　李勇坚：我一直在农村长大，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比较熟悉，有了生活体验，完全可以创作出反映农村生活的小说，我认为自己选题不错应该可以出版。如果暂时不出版也没有问题，很多前人的作品都是死后才出版的。如果有益于社会的文章，我认为就应该努力发表。

　　记者：你以前被退稿时是不是很伤心？

　　李勇坚：一开始倒没有什么。1983年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我把写了一年半的一部30多万字的反映中学生走出校门参加工作为题材的小说寄到广东人民出版社，后年又被转到花城出版社，编辑还专门写信给我，说我的小说有一定的情节但未达到出版水平，希望我继续努力。1995年，我以水利建设为题材写了半部长篇，只写了15万字左右还未完稿，也没有发表，至今还放在家里呢。还有一次是5年前，我把厚厚的一沓稿件送到罗定文联的时候，一位同志说我的小说没有文采，不熟悉生活，连修改的基础也没有，又说即使达到出版水平，也要付一万多元的印刷费才能出版。我一个农家女能办得到吗？

　　记者：灰心过吗？

　　李勇坚：没有灰心，相信总有一天会发表的。那时连我的母亲也说过，如果读书时这样勤快，大学也就考上了。

　　记者：那么，你写小说是为了出名，还是为了赚钱？还是有其它想法？

　　李勇坚：没有想过要出名，出书也是没有钱赚的，只有名人出书才有钱赚！我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回报社会。出书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一个农村妇女能作什么贡献？我认为把身边有价值的东西写出来，送给别人看总是有意义的，这样做也是实现自己的梦想。

　　记者：当你努力没有得到回报时，你怎样看待呢？

　　李勇坚：这都无所谓，我不会去计较这种回报。其实很多人写了都没有出版，自己算是很幸运的。如果一直不能出版，说明自己能力还要再不断提高。

　　体验

　　几年前，在从村外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坟前有人用孩子的作业本当纸钱烧，当时心里酸酸的。

　　记者：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农村干农活，写起小说时会不会感到困难？

　　李勇坚：有，肯定有很多困难的。比如小说的结构怎样布局，情节怎么安排都感到困难。一开始写得很乱，情节也把握不好，后来就多看小说，学着写。

　　记者：在语言方面有没有感到吃力？

　　李勇坚：这方面比较吃力，有一些是来自农民平时讲话的语言，我写的都是农村题材，出去赶集时人家怎么讲，怎样的神情我都会用脑子记下来。有时邻里间的方言有音无字表达不出来，我要加工一下才能表达出来，因自己文化低，处理起来困难较多。后来经常参加文联培训班，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记者：你的《泷江情结》一书中有很多涉及领导和城里人的生活情况，你一直生活在农村，怎样塑造这些人物形象？

　　李勇坚：我从小在山区里长大，对城里人的生活不太了解，很多细节是靠看电视和看书知道的。我在县城住过一个多星期，那是几年前参加培训班才住的。有时遇到领导间对话，我就会留心观察他们的表情，另外，别的书中描写领导的我也借鉴一下。其实有很多情景是靠自己去合理想象。但是我生长在农村，最关注农民的生活，我也会把写作的重点放在反映农村生活和变化上。

　　记者：举个例子好吗？

　　李勇坚：比如说，我不会跳舞，但是我就从电视和小说里去观察这些细节，看他们是怎样跳舞的，琢磨他们的心理。这方面我不在行。但农村的事就感到很容易。我的小说中有一段主人公叶玲拜祭死去丈夫在墓前烧“纸元宝”的情节，但她当时没有钱买，只好用孩子写过字的作业本代替纸钱。这是我亲眼见过的。几年前，在从村外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坟前有人用孩子的作业本当纸钱烧，当时心里酸酸的，记忆很深。到写小说时，自然就想到这个场景。

　　还比如说，我的小说中有很多粤西地区的民风民俗，写到许多像“炸油卜”、“豆豉姜”、种植玉桂等细节，这都是我们身边常见的情景，很多人一看就能知道我写的都是农村的事情，我对这样的生活细节有体验，写起来也就很顺手。

　　满足

　　我现在正在写一本抗击禽流感的小说。2004年2月发生禽流感时，我们村是疫情爆发区。

　　记者：你的书出版后，周围的邻居有什么看法？

　　李勇坚：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后来听说后在路上遇到我都打招呼表示祝贺。大伙感觉有点惊奇。

　　记者：现在，有没有感觉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李勇坚：我还是农民，每天照样种地，做饭，写小说。与以前可以说没什么两样。

　　记者：在写作方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李勇坚：我现在正在写一本抗击禽流感的小说《疫区情》。2004年2月发生禽流感时，我们村是全省的禽流感疫情爆发区，当时我亲眼看到上级领导与我们村子里的人一起抗击禽流感，那种场面令我很感动，这些故事我觉得很精彩。

　　记者：当时让你感动的有哪些？

　　李勇坚：当时，政府组织群众检查体温、抽血化验，全村大路都用白石灰和消毒水消毒。恰巧那时天很冷又下着雨。干部晚上轮流在这里值班。我原来想写一篇短篇小说，后来觉得不够才决定写长篇，现在已经写了三章，估计已经有五六万字了。

　　记者：计划什么时间脱稿？

　　李勇坚：如果快的话，二三个月就可以完成了，如果事情多的话最迟要半年后写完。

　　记者：以后会一直写下去吗？

　　李勇坚：会的，写东西是我的爱好，我会一直写到写不动为止。

　　记者：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当一名专业作家？

　　李勇坚：梦是有过，但我觉得自己是个农民，写作水平和文化知识也很有限，没有想过要当个专业作家。如果能一直写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记者：不会有遗憾吗？

　　李勇坚：没有。人要是努力了，即使达不到目的也无所谓。当一辈子农民我也不会有遗憾。我们国家有8亿多农民，又不单是我一个人，我觉得过得开心就行。

　　记者：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勇坚：我不会奢望过多，能当一个农民作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只要自己努力过，即使没有达到目标也是快乐的。

　　记者：祝愿你的目标早日实现！

　　李勇坚：谢谢，我会一直努力的。

　　图：

　　一个农妇，出版长篇小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式的故事，但却真实地发生了。图为李勇坚坐在她心爱的书桌前。

　　孙茂勇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