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专栏
对于强势集团来说，她是凶狠孤傲的母狼，对于弱势者来说，是外婆般的仁慈、温暖和富有力量。而在白种男人当道的美国知识分子圈里，苏珊·桑塔格的政治关怀和道德关怀，她的言说，总是和个人经验息息相关，把空泛的道义和良知，摆放在一个坚实的落脚点上，从经验出发并返回经验。
2004年的圣诞第二天，海啸袭击了南亚，有人形容是“大海站起来了”，这大自然的异相，基本定格了我对2004年的总体感觉：狰狞而且反复无常——总有一些像印度洋一样蛮横的强暴力量，制造令人心痛的违反常理的事情。就在我盯着电视，望着灾难场面恐慌到几近麻木的时候，苏珊·桑塔格去世的消息传来，此时，2004年还剩下最后三天。
对于习惯“看见风暴并激动如大海”的知识分子来说，他们的工作就是在人类的精神生活出现险情的时候，那个负责任的预警系统，而苏珊·桑塔格无疑是其中一位耿直勇敢，并且富有责任心的预报员。当然，尖锐长啸的警笛声，多少是让人不安的，使得知识分子往往被社会看成是一群“麻烦制造者”，但是，一个没有预警系统的社会，它的抗灾能力无法想象。其实，观念层面的“麻烦制造”，是为了搭建一个宽广的平台，而不是所有的人，都挤在一根狭窄的思想管道里，相互倾轧，你死我活。在由信息单一，思想贫乏所制造的社会灾难(所有的人，有权没权的都无法幸免，比如文革)，和多样化所制造的观念麻烦之间，我们更有理由选择后者。
在搭建思想平台的工作中，苏珊·桑塔格，这位被称为知识界的“狼外婆”的女知识分子，对于强势集团来说，她是凶狠孤傲的母狼，对于弱势者来说，是外婆般的仁慈、温暖和富有力量。而在白种男人当道的美国知识分子圈里，苏珊·桑塔格的政治关怀和道德关怀，她的言说，总是和个人经验息息相关，把空泛的道义和良知，摆放在一个坚实的落脚点上，从经验出发并返回经验。
这似乎和追逐普遍、抽象、整体的男性思想者有所不同，苏珊的关怀，依赖于个人需要的基础之上，伦理学称之为自然关怀，比如母爱，对于自己的孩子来说是无私的，对于陌生的孩子来说，这爱其实是自私的，但这自私恰恰是一切道德的起点。作为一个世俗生活的热爱者，一个保持精英趣味的知识分子，她把这非常个人化的品质，嵌入进公共生活之中。如果有一种良知，是关于个人自由生活的良好感受，那么，就有必要把这种感受传播出去，正如海子的诗歌：“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而当这良好的感受权利被剥夺、被践踏的时候，苏珊·桑塔格就跑到战火纷飞的波斯尼亚(1993年波黑冲突)，为那里的人们上演《等待戈多》，幸福的常识在哪里发生了断裂，她就去哪里做点缝补的工作。这幸福，就是苏珊自己可以在没有战火的城市——纽约，随时去观赏先锋戏剧。9·11之后，苏珊针对美国知识界的声音，她有力地反驳说恐怖分子“可以是任何东西，但一定不是懦弱”，这种超越主流价值和国家利益的勇气，是她关于个人自由体验的勇敢表达。当然，对于自由相对盈余的美国知识分子，他们纯粹的世界主义的自由左派气质，我们除了在安全距离之内羡慕之外，别无选择，我们还必须在一个自私范畴内，努力寻找关于自由的感觉，关怀自己身处的社会，想清楚自己的问题。
这“狼外婆”的示范带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当一个人宣称自己是自由知识分子的时候，我们要小心甄别他关于自由的感受是什么。而在我们这里，对经验的漠视往往成为某些人标榜学理的托词，就是说，一个男性自由知识分子，可以大谈自由主义，而同时他也有可能是一位暴戾专制的丈夫和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