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益
偶然调到电视台一个频道，又是在考试，考官照例是主持人。自从电视台出题考试成风，我就不大看这类节目了。因为那些题目同我大多没有什么关系，知道不称博学，不知道也不算无知。这回一眼溜过，问的是元旦的“旦”字最初作什么解。供选择的答案有两个：一个是“天亮”，一个是“日子”。因为涉及文字的字义，不由停下来看如何作答。答题的选了一，“天亮”，我以为正确，正想换台，不料“考官”说错了，是“日子”。心中大奇，想听一下如何解释。但没有，只是那答题的只好“下课”了。她不申辩，大概自己也无把握。
“旦”字最初的解释，应当溯源于造字的原意。汉字造字，有它的方法。古人总结，有“六书”之说。“六书”者，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假借、转注是也，其中前面四种最为重要。象形，如“日”、“月”两字，画作日月之形；指事是在象形字的特定部位加一些标记符号，表示所指的部位。如“上”、“下”、“本”、“末”几个字，现在成为一短横的，就是当初指事的标记，分别标在那“一”的上下和“木”的根梢；形声较多，《说文解字》收字九千三百余，形声字占了七千五百多，每个字有形部、有声部，形部表意，声部表声，如“江”、“河”、“诗”、“词”就是。这次考的“旦”字，属会意字，由两个象形字（或指事字）合在一起，表示一个新的概念。“旦”字的上部，是一个太阳，即“日”，下面的一横表示地平线。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就是“旦”，也就是天亮的时候。《竹书纪年》有“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的记载，这是一次怪异天象的记录。据今人的理解，那是一次日食，发生在天刚亮的时候。天好像亮了两次，因此叫“再旦”。天亮，是一天的开始，所以“旦”也就引申为“日”。柳宗元《捕蛇者说》“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那“旦旦”就是日日、天天的意思了。
这些都是普通常识，稍稍涉猎过文字学的，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查一查字典也就明白了。《辞海》释“旦”，第一义项是“天亮，早晨”，第二义项才是“日”。《中文形音义综合大字典》也说“日出地上为旦”，“其本义作‘明’解”。没有看到哪部辞书有不同的说法。电视主持人既然要做考官，事先就应当对他（或她）要考人家的题目弄弄清楚，不然，以其昏昏是难以使人昭昭的。但这要求对于电视主持人又似乎太难。上起天文，下至地理，五花八门的考题，要主持人都明白，谈何容易，就是临时查字典，也要有抱佛脚的时间。我猜他们连这个时间也不会花的。他们后面大概都有几个策划者在帮忙。不过，策划者是否就能“万事通”，是否就肯查字典，也令人怀疑，因此，主持人也就不免要时时露怯了。
我们真是个爱考试的国家。读书时大考三六九，小考天天有不算，连娱乐也逃不开考试。好像考试是测评万事的妙方儿，好像考试就意味着公平公正。其实，考试的用处有限。高分儿与能力多半不是同步，考官的昏昏也时常委屈了试者。
电视上的种种考试，已经多得让人厌倦，因为考试本来就是令人厌倦的，但不知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为什么对考试情有独钟，好像决心把考试进行到底似的。
《人民日报》 (2005年01月22日 第八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