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卡尔加里的陈辅唐老先生

　　浦子

　　“喜欢有文化的人”

　　“我喜欢有文化的人。”这是加拿大卡尔加里的陈辅唐老先生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辅唐老说这句话时，是在他的别墅里。

　　说这话的前一天，也就是当地时间2004年12月5日，我们浙江省作家访问团一行到达加拿大第三大城市卡尔加里。尚在飞机上，我们就看到将要降落的地方，千里银装素裹，机上气象预报地面温度零下17摄氏度，一身秋装的我早就愁眉紧锁。

　　陈辅唐老先生就在这时出现了。辅唐老与他的现任夫人一起推着行李箱，行李箱里装着5件羽绒衣，向我们走来。在机场大厅迎接我们的他，白发差不多染遍，与窗外的白雪融为一体，年已七旬，一张沧桑的脸，却嵌着一双柔和得如春日阳光般的眼睛。之后的两晚三天，去班芙国家公园观雪景，下硫磺温泉，上奥林匹克滑雪场，甚至逛商场，辅唐老亲自陪同，直到把我们送到机场离开。他操着咬音不准的普通话，一路介绍风景名胜典故，其丰富准确的讲解，直让一旁的专业导游自叹不如。有时没有翻译，辅堂老流利地做义务翻译；与当地华侨社团联系，辅唐老做了义务联系人；误了回宾馆的车，辅唐老开着自己的小车，一趟、两趟、三趟，直到把我们全部接到宾馆。每到一处，辅唐老总是用满布老人斑的手，抢着拉开弹簧门，让我们鱼贯进入屋内。天寒地冻，我们看着辅唐老递过来的目光取暖。

　　在他的别墅里，我们才理解了辅唐老身上的善良。豪宅名车，应有尽有。他却热衷于向朋友介绍他的书籍和照片。他的书架上，插满了中文书籍，不少是中国著名作家作品。他说他最喜欢读鲁迅的作品，时不时能说出鲁迅文章中某一个精彩的篇章，甚至小说里描写过的一个典型细节。墙上挂满了他在世界各地拍摄到的照片。照片构图精彩，艺术精湛，每一张照片身后都有一个生动的故事。

　　一湖碧水，绿草萋萋，在水中央，有一座漂亮的竹木建筑物。照片很大很美。辅唐老告诉我们，这是小学教堂，是他捐建的，在缅甸的一个叫梅贝的村。故事发生在1942年。

　　1942年的故事

　　1942年时辅唐老只有10岁。正是他在缅甸读小学的年代，那一天他背着书包正要往学校走，他妈一把扯住他书包，说是日本兵来了，我们逃命吧。后来，他才知道日本鬼子为了攻占中缅公路，一举击败国民党守军。国民党溃兵败将散落到缅甸乡村。日军到处搜索，发现中国人，格杀勿论。

　　正是8月下旬，辅唐老一家，父母加上兄弟姐妹共6人无处躲藏，当地人唯恐连累而拒绝陈家。陈家只得租一扁舟，漂在茵丽湖上躲避日军的搜捕。晚上一家人就躺在小小的船舱里。小小的辅唐捧着怀里的书包从船舱往外看，到处是纷飞的萤火虫，倒映在水面，在平日里看来真是美轮美奂的景色，此时只觉得如鬼火一般，有许多幽灵在巡游，随时可能捉了他的灵魂去。

　　辅唐老说，是湖边寺院的老和尚和村子里的缅甸人救了他一家。寺院的老和尚发现浮在湖面上的船，招呼他们上岸，并给了他们一个暂时躲避的地方。这个叫梅贝的村，让他们一家悄悄住了五六年。直到日本人投降为止，让他们一家渡过了人生最危难的时刻。日本兵好几次进村搜查，都被村里人巧妙地保护了。辅唐老回忆起那几次搜查时，至今还心存恐惧。他的睡梦里至今还在做着诸如路遇猛虎，血盆大口扑上身来的恶梦，吓醒之时还在叫着“日本兵来了！”

　　由于战乱，村里的学校早就关闭了，小辅唐保持着惟一的一本国文课本。一个叫安妞的小女孩和他的哥哥教会了小辅唐用脚划船，小辅唐可以用一只脚划着小舟在茵丽湖上徜徉。小辅堂学会了上树掏鸟窝，下湖捕鱼虾。小辅唐也做了他们的小老师，每有空闲的时光，小辅唐就会按着这本国文书上的字，教他们学习中文。几年翻下来，国文书早被翻得不成样子。

　　直到日本人投降，一家人离开村子去了另一小城继续做生意，后来，一家辗转来到香港，后又来到加拿大。陈辅唐发奋读书，从医科大学毕业后，成为卡尔加里有名的内科医生。辅唐老在他亲手摄制的巨幅照片前深情地说，“我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小村子。”

　　梅贝村：精神家园

　　辅唐老于是接着讲了发生在1999年的故事。那一年，家里发生不幸的事：辅唐老的原配夫人去世。陷入悲哀和绝望的辅唐老，眼前一片黑暗，少年时度过的那个远在缅甸的梅贝村却浮上了心头。辅唐老说，一想到那个小村庄，心头就有了一些暖意。

　　当辅唐老重回故地时，村子里只剩下安妞。安妞说，家里的变故不用说了，我小女儿的女儿都上小学了。辅唐老惊喜地问，小学在哪里？我去看看我的小外孙女去。安妞的丈夫说，村里穷，哪有什么小学？辅唐老的眉头皱了一下。于是，接下来就有他捐资建小学的事了。小学在辅唐老离开不久的日子里就落成了。2002年，他再次故地重游，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张照片。辅唐老说起那个小村子，是他精神的故乡。他一辈子对文化知识的渴望和追求，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就在离开辅唐老的别墅前，他的现任夫人向我们补充了辅唐老的有关情况。她说，先生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亲近文化人。所以，来这里的国内文化（作家）访问团，住这里的华侨、留学生，有困难就找他，驻卡市的领事馆官员，也是他的好朋友。陈夫人还透露出辅唐老有意参与缅甸茵丽湖的污染治理，继续为他的精神故乡作贡献。他还打算给国内的大学或文化机构捐款。

　　辅唐老听着夫人的介绍，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做人嘛，嘿嘿，没有文化就没了主心骨。我又看到那双柔和得如春日阳光般的眼睛。而这时，窗外的卡尔加里城风雪正狂，气温：零下20摄氏度。（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