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艳：亲历海啸国际救援

　　人物档案她是印度洋地震海啸后第一批到达灾区的中国卫生救援队队员，也是队中惟一一位河北人。

　　今年40岁的吴淑艳是唐山市古冶区人，1979年考入唐山工人医院卫校，3年后分配到该院病房做护士。

　　她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之一。

　　1985年考入河北职工医学院，凭着自己的不懈努力，后来又考上天津医学院的研究生，最后到中国疾控中心读博士，2004年进入北京市疾控中心工作。在斯里兰卡的17天时间里，她用爱心和行动温暖着异邦遭受苦难的人民，也深深体会到一个大国对世界的责任。

　　黝黑而有光泽的脸庞，疲惫而坚毅的眼神。1月25日，在刚刚回到家不久，我们就在北京市疾控中心找到了中国卫生救援队唐山籍队员、流行病学博士吴淑艳。

　　1月2日，吴淑艳作为14名中国卫生救援队的成员之一飞赴海啸灾区斯里兰卡进行卫生救援工作，1月19日回到祖国。算起来，总共在斯里兰卡呆了17天。

　　作为防疫小分队的惟一一名博士，吴淑艳正利用休息时间写总结，见到家乡来客，吴淑艳格外亲切和热情，她破例抽出了1小时的时间，向我们讲述了她在斯里兰卡的17个日日夜夜。

　　1

　　震惊时刻：

　　我看见一列被海浪冲成三截的火车，像被人揉过一样

　　1月2日，中国卫生救援队在斯里兰卡首都机场下飞机后，又乘车颠簸6个多小时，于1月3日凌晨到达受灾最严重的高尔地区希克杜瓦镇。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粗细不等的椰子树，不难想象，海啸前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吴淑艳说，但眼前却是断壁残垣、狼藉遍地，很多景象让刚刚踏上异邦土地的吴淑艳震惊不已。

　　“我看见一列被海浪冲出了一百多米的火车，断成了三截儿。铁轨扭曲得像麻花一样，车皮上一个坑一个坑的，好像被人揉过一样”，吴淑艳告诉我们，“听当地人讲，这列载满1000多人的火车上几乎没有幸存者。”

　　海啸的暴戾让人几乎无法想象。当地人告诉她，海啸中一般是冲上来两次浪头，第一次浪头不是很高，把鱼虾等海洋生物留在沙滩上，当很多人去捡拾的时候，第二次浪头冲了过来，这次来势凶猛，浪头有十几米高，很多人就这样丧生或失踪了。

　　据吴淑艳了解，希克杜瓦镇原来有1.9万人，海啸中死亡3000多人，还有很多人失踪。

　　穿行在该镇的大街小巷，电线杆子上、树上、墙上、竖起的木板上，随处都可以看到寻人启事：有的画着失踪者的头像，有的贴着失踪者的照片，下面都配有用当地语言写的求助文字。在灾区的每一天，那些情景都会让人时时联想到死亡。

　　更让人揪心的是，很多村落的房子上或废墟上插着白旗或黄旗，这是死人的标志，黄旗说明死的是僧侣。如果站在一个村落的最高处俯视，白花花、黄糊糊一片，让人禁不住发自内心地悲痛与震惊。

　　“对我来讲，因为经历过唐山大地震，所以这样的震惊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也没有时间震惊，最要紧的是抓紧时间投入工作”，吴淑艳说。2困难时刻：

　　冒着摄氏30度以上的高温，徒步走访灾区

　　吴淑艳所在的由7人组成的防疫小分队，担负着灾区疫病防治、饮用水消毒、环境消杀等任务，具体来说，一是帮助当地人增强个人防病和自我保护意识；二是走访医院等地，做好疫情监测；三是检测饮用水，保证当地人喝符合标准的水；四是对难民聚集地、垃圾堆放点、家里的厨房、厕所等地消毒。

　　为更好地完成任务，吴淑艳他们采用了以点带面的工作方式。他们驻扎在一个名为“美丽之寺”(Beautifultemple)的地方，这里同时也是一个难民聚集地，该寺500平方米左右的大厅里，居住着约三五百名难民。防疫小分队便首先从这里开始，进行卫生防疫工作。

　　他们每天对寺庙的难民大厅及外面的垃圾点消毒一次，每周杀虫两次，这些都还好做，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杀灭成群的蚊蝇。

　　这里的蚊蝇不但个儿大，而且多得直往脸上撞，饭碗上经常落满蚊蝇。在大灾之后，极有可能由这些蚊蝇在这个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引发大疫。但当地居民信仰佛教，不杀生，最多是晚上点香驱赶蚊子。为此，防疫小分队专门给当地政府写了杀灭蚊蝇的建议。

　　吴淑艳说，为了说服寺里的方丈同意杀灭蚊蝇，他们采取了很策略的方式，通过翻译向方丈详细解释了蚊蝇的危害以及可能会给人们带来疟疾、登革热等疾病，足足说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方丈终于点头同意杀灭蚊蝇。

　　难题解决了，剩下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当地人习惯手抓饭，他们便制成宣传牌，告诉当地人饭前便后一定要用香皂洗手；经检测不合格的水，他们便贴上非饮用水(Notfordrinking)的标签；他们还告诉当地难民，把垃圾扔到指定地点，捐赠的衣服一定要洗干净晒干才能穿，一旦出现发烧、咳嗽、腹泻等症状一定要找他们等。

　　为了让难民更清楚地了解卫生防疫知识，增强这种意识，防疫小分队还把上述这些“注意事项”印成宣传材料，交给寺里的方丈，他便通过寺里的大喇叭用本地话每10分钟广播一次。

　　以“美丽之寺”为中心，防疫小分队的工作向周围辐射，最远的地方走出去15公里。帮助类似的难民聚集地以该寺为“蓝本”建立卫生防疫体系，帮助村庄里的居民养成良好卫生习惯。他们随身带着宣传标语，随走随贴；他们把饼干发给小孩子，同时告诉他们吃之前要洗手，并通过小孩告诉他们的父母……

　　当地的气温至少在摄氏30度以上，队员们本着不给地方增加任何负担的原则，主要靠走访做流行病调查和饮用水检测等，出去的时候衣服被汗湿透，回来时碰上下雨衣服又被雨水淋透。

　　在希克杜瓦镇的十几天时间里，吴淑艳和她的同事们累计消毒3.5万平方米，杀虫面积3万平方米，同时进行了大范围的传染病监测及流行状况调查。

　　“工作条件很困难，但想到我们是在帮助人而且很有成效时，我们觉得很高兴。”吴淑艳说。3感动时刻：

　　一位当地的老人特意采了一束野花献给我们，

　　他伸出大拇指，只说了一个词：Good

　　“当地人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对我们表现出的深情厚谊，是最令我们感动的”，谈到这些，吴淑艳疲惫的双眸顿时有了神采。

　　她讲了这样一件事：第一次给“美丽之寺”的难民大厅消毒时，他们要求难民们把食品、饮品带上，把窗户关上后出来，但难民们磨蹭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走干净，出来的人甚至把铺盖都搬了出来。后来再进行消毒时，难民们不但按照要求很快出来，而且出来前都把窗、门关好了。

　　积极的配合就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吴淑艳说，有一次他们的队员去关水龙头，有难民以为这名队员要喝水，马上跑过来说：Notfordrinking！穿捐赠的衣服前要洗净晾干已成为当地人的习惯，“美丽之寺”的院子里就经常齐刷刷晾满洗好的衣服。

　　“我们回来时，所在的区域里不但没有传染病的暴发流行，而且当地垃圾堆积点都装了有标识的垃圾筒，苍蝇蚊子明显减少了，有些当地人还跑过来，主动要求我们去家中消毒、测水”，吴淑艳说起这些很有成就感。

　　她告诉我们，他们离开之前专门写了中

　　英文对照的工作总结交给了斯里兰卡政府，包括发现的问题、解决办法及今后工作建议等。没多久，这个总结就在报纸上登出来了。斯里兰卡卫生部长表示：没有一个医疗队像中国这样，离开时留下这么完整的报告。他还专门给中国卫生部写了信，特别表达对中国卫生救援队的感谢。

　　与工作的成绩相比，当地人的友好更令吴淑艳感动难忘。

　　吴淑艳永远忘不了这样一幕：一天清晨，他们正在驻地的库房前吃饭。一位老人手捧一大束还带着露珠的野花送到吴淑艳手里，老人伸出大拇指，只说了一个词：Good。接过鲜花时，吴淑艳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来，吴淑艳和几位女队员喜欢当地的野花，她们曾经在附近采过一些野花插在瓶子里。吴淑艳说，她们的举动可能是被老人发现了，他就特地采来了这束野花。后来，这束漂亮的野花就一直放在她们身边，成为她们克服困难、努力工作的一种动力。

　　令吴淑艳念念不忘的还有一个居住在“美丽

　　之寺”里的叫金纳(音译)的小僧侣，他们在希克杜瓦镇的十几天里，金纳一直伴随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带路，当翻译，为他们开展工作克服了不少语言障碍，彼此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回国时，金纳很伤心，他拿出了一个本子让队员们留言，并表示以后一定给队员们写信。队员们也祝福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你们一定要把金纳写一写”，采访结束时，吴淑艳还不忘叮嘱我们。4

　　艰苦时刻：

　　厕所附近经常有1米多长的大蜥蜴出没翻看吴淑艳在斯里兰卡拍摄的照片，我们看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庞然大物———大蜥蜴，这些庞然大物有1米多长，头像蛇一样，尾巴像洗衣机的下水管子一样粗。在照片上看着都害怕，很难想象像吴淑艳这样的女队员是怎样面对这些虎视眈眈的“家伙”的。

　　“不仅我们害怕，那些男队员也害怕”，吴淑艳说。按照当地人的解释，这种蜥蜴专门潜伏在厕所等脏地方，捕食蚊蝇，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消除不了这种恐惧，上厕所都是结伴而行，一个盯着这些“家伙”，一个如厕。

　　当地的野生动物很多，除了蜥蜴，蛇是另一种令队员们恐惧的动物，经常会遇到。虽然当地人说没有毒，但仍令队员们望而生畏。有一次，吴淑艳和另一名队员在睡觉时，有一条两米来长的蛇从椰子树上掉下来，“砰”的一声落到帐篷边上，把两人吓坏了。幸好有当地人经过，帮她们把蛇赶走了。

　　在斯里兰卡最初的几天里，吃饭也成为他们每天不愿面对的一件难事，倒不是因为不饿，而是他们不愿面对那些食品。

　　来灾区前，他们每个人都带了10天的食品和饮用水，食品主要是方便面和压缩饼干，而饮用水多半给了当地人。由于没有热水，每天吃这些东西时只能干吃，几天下来，队员们上火牙疼，由于没有蔬菜和水果，队员们开始便秘，几天不能大便。队员们开玩笑：这样可以不去见那些“面目可憎”的大蜥蜴。但总不排泄也不行，无奈之下只好吃带去的泻药，后来泻药竟都吃光了。

　　由于这样的食品营养跟不上，队员们的健康也受到影响。吴淑艳说，队里有个小伙子一天吃了8袋方便面还觉得饿，后来见到方便面就反胃，他说回家后要把家里所有的方便面都扔掉。后来，国内的救援物资运到了，驻地开始装备了微波炉、电磁炉、锅碗瓢盆等器具，也有了油盐酱醋、大米青菜等食品，队员们的伙食也得到了改善。

　　在海啸肆虐过后的灾区，连洗澡和睡觉这些对正常人来说最普通的事，竟然也成了队员们需要克服的难题。当地气温很高，一天下来浑身肯定被汗湿透，而当地没有条件洗澡。晚上，男队员们接一桶冷水躲到草丛里洗一下，女队员只好躲到帐篷里擦一擦。后来，“美丽之寺”的方丈让出他的私人浴室让队员们洗澡，洗澡问题才算基本解决。

　　能洗澡了，可睡觉还成问题。队员们的帐篷都是普通的旅游帐篷，很薄，里面和外面的“气候”几乎没什么区别。当地的气候是上半夜很热，下半夜又很冷，吴淑艳说，他们是“前半宿衣服当枕头，后半宿衣服当被子”。

　　另外，睡觉的地面坑洼不平，队员们铺的是一张仅有1厘米厚的防潮垫，睡在上面硌得很，加上天热，吴淑艳戏称这种环境为“桑拿加按摩”。所以虽然很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很难睡个好觉。5自豪时刻：

　　看着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在驻地升起五星红旗

　　和每次出门不同，这次从斯里兰卡回来，吴淑艳给女儿陈小异带来了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印有国徽的菜谱。

　　这是在他们回国前，我国驻斯里兰卡大使馆为他们举行晚宴时留下的珍贵礼品。这个菜谱见证了吴淑艳为祖国感到自豪的那一刻。

　　“我经历过唐山大地震，那时我只有12岁。我理解受灾的人是多么渴望别人伸出援助之手。所以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异邦同样受灾的人民，让他们远离灾难和痛苦”，吴淑艳告诉我们。

　　“更重要的是，我们代表了中国形象，代表了中国人民形象，代表了中国医生形象，所以我们必须尽力把每一件事做好”，吴淑艳补充说。

　　1月7日，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孙国祥来看望中国卫生救援队，应大家的要求，大使专门带来了一面崭新的国旗，在救援队的驻地举行了俭朴的升旗仪式。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神情。

　　“在那一刻，除了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外，就是难以言表的自豪感。我们的背后有强大的祖国，我们的祖国正承担着对世界的责任，这怎能不让人自豪！”吴淑艳讲到这些时声音格外响亮。

　　（题图：吴淑艳提供） 本报通讯员 李焱 本报记者 马国胜